第九章 春天的钟(第5/7页)

“衣服!”里子刚要抓住那女孩的袖子。

“讨厌!”那女孩躲闪开了,正好踩住长袖摔倒了。

“啊!”信吾喊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被车轧了。信吾只听见自己的呼喊声,但好像许多人在同时呼喊。

车子紧急煞住了。三四个从吓得呆若木鸡的人群中跑了过来。

女孩子蓦地爬了起来,紧紧抱住她母亲的衣服下摆,哇地大哭起来。

“侥幸,太侥幸了。幸亏是高级轿车,车闸灵!”有人说,“要是辆破车,早就没命了。”

里子抽风似的直翻着白眼。一副可怖的面孔。

房子一味向女孩的母亲陪礼道歉,问对方的孩子受伤了吗?长袖子破了吗?那位母亲呆然了。

身穿长袖和服的女孩子止住哭泣后,浓厚的白粉斑驳了。眼睛像洗过一般在闪闪发亮。

信吾默默地走回家里了。

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菊子嘴里哼着摇篮曲出来相迎。

“真对不起,让孩子哭了。我还是不行啊。”菊子对房子说。

不知是妹妹的哭声诱发,还是回到家里情绪轻松了,里子也哇哇地哭出声来。

房子不理睬里子,从菊子手里把婴儿接过来,敞开了衣服。

“哟!胸口都被冷汗濡湿了。”

信吾抬头望了望写着良宽①的“天上大风”的匾额,就走过去了。这是良宽的字画行情尚便宜的时候买来的,后来听别人说,信吾才知道是赝品。

①良宽(1758—1831),江户后期的禅僧、歌人。

“我还看了晶子的诗碑呢。”信吾对菊子说,“是晶子的字,写的是释迹牟尼……”

“是吗?”

晚饭后,信吾独自出门,去遛遛和服店和估衣铺。

但是却找不到适合里子穿的和服。

找不到,心里依然惦挂着。

信吾感到一阵阴郁的恐惧。

女孩子纵今年幼,看到别家孩子穿漂亮的和服,就那样想要吗?

里子这种羡慕和欲望,仅仅比普通孩子稍强些吗?还是异乎寻常的强烈呢?信吾觉得恐怕这是一种疯狂的发作。

那个穿舞蹈衣裳的孩子倘使被车轧死了,此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美丽的姑娘穿着长袖和服的姿影,清晰地浮现在信吾的脑海里。那样的盛装,一般是不会陈列在这种铺面里的。

可是,要是买不到就此回家,信吾甚至觉得连马路都是黑暗的。

保子真的只用旧浴衣给里子改做襁褓吗?房子的话语里带有几分埋怨,恐怕不会是假的吧。难道真的没有给初生的婴儿以和服,孩子初次参拜本地的保护神时也没给她和服吗?说不定是房子当时希望要西装呢,不是吗?

“忘了。”信吾自言自语。

保子是不是跟自己商量过这件事,肯定是忘记了。不过,倘使信吾和保子更多地关心房子,纵令无才的女儿也会生出可爱的孙子来的。信吾生起一种无法推卸的自责念头,脚步也就沉重了。

“若知前身,若知前身,无有可怜的父母。既无父母,哪有可牵挂的子女……”

一首谣曲里的这段话,纵令浮现在信吾的心中,也仅是浮现而已,不可能产生黑衣僧人的那种悟道。

“啊,前佛既去,后佛未至,梦中来临,应以何为现实?无意中竟承受了难以承受的人的身躯……”

里子要去抓住跳舞的女孩,她那股凶恶、狂暴的脾气,究竟是继承了房子的血统呢,还是继承了相原的血统?如果是母亲房子的,那么是继承房子的父亲的血统呢,还是母亲保子的血统?

倘使信吾和保子的姐姐结婚,可能不会生下像房子这样的女儿,也不会有像里子那样的外孙女吧。

出乎意料的是,信吾又缅怀起故人,仿佛要纠缠住他们不放。

信吾已经六十三岁,可是二十多岁死去的那人还是比自己年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