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伤后(第5/6页)

梦中的姑娘不就是菊子的化身吗?就是在梦中,道德也的的确确在起作用,难道不是借助了修一的朋友的妹妹作为菊子的替身吗?而且为了隐瞒乱伦关系,也为了掩饰良心的谴责,不是又把替身的妹妹,变成比这姑娘更低下的毫无风趣的女人吗?

倘使信吾的欲望得到随意扩展,倘使信吾的人生得到随意安排,那么信吾就会爱上处女的菊子,也就是说会爱上和修一结婚之前的菊子,难道不是吗?

这内心受到的压抑、扭曲,在梦境中丑陋地表现出来了。信吾自己是不是企图在梦中把这些隐瞒起来,以欺骗自己呢?

假托那个在菊子结婚之前曾同修一提过亲的姑娘,而且使那姑娘的姿影也变得朦胧了,这难道不正是极端害怕这女子就是菊子吗?

事后回想,梦中的对象是朦胧的,梦的情节也是模糊的,而且记不清楚,抚摸Rx房的手也无快感,这不能不令人生疑,醒来时,油然生起一种狡猾的念头,是不是要把梦消掉呢?

“是梦。指定胡子为天然纪念物只是一场梦。解梦这类事是不可信的。”信吾用手掌揩了揩脸。

毋宁说梦使信吾感到全身寒颤。醒后毛骨悚然,汗流使背。

做了胡子的梦之后,隐隐听见似毛毛细雨的雨声,现在却是风雨交加,敲打着屋宇。连铺席都几乎儒湿了。不过,这像是一场暴风骤雨的声音。

信吾回想起四五天前在友人家中观赏过的渡边崋山的水墨画。

画的是一只乌鸦落在枯木的顶梢上。

画题是:“乌鸦掠过五月雨,顽强攀登迎黎明。”

①渡边崋山(1793—1841),日本江户时代的武士、画家、学者。

读了这首诗,信吾似乎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也体会了崋山的心情。

这张画描绘了乌鸦落在枯木的顶梢上,任凭风吹雨打,一心只盼黎明。画面用淡墨来表现强劲的暴风雨。信吾已记不清枯树的模样,只记得一株粗粗的树干拦腰折断。乌鸦的姿态却记得一清二楚。不知是因为正在入睡或是被雨儒湿,或是两者兼有的缘故,乌鸦略显臃肿。嘴巴很大。上片鸟啄的墨彩润了,显得更加鼓大了。鸟眼睁开,却显得不很清醒,或许是昏睡吧。但这是一双仿佛含着怒火的、有神的眼睛。作者突出描绘了乌鸦的姿态。

信吾只知道崋山贫苦,剖腹自杀了。然而,信吾却感受到这幅《风雨晓鸟图》表现了崋山某个时期的心境。

也许朋友为了适应季节才把这幅画挂在壁龛里的吧。

“这是一只神气十足的乌鸦。”信吾说。

“不叫人喜欢。”

“是吗?战争期间,我常常观看这只乌鸦,时而觉得这是什么玩意儿?什么乌鸦?时而觉得它又有一种沉静的氛围。不过老兄,倘使像崋山那样为区区小事动不动就剖腹自杀,我们该不知要剖腹自杀多少回啦。这就是时代的变迁啊!”友人说。“我们也盼过黎明……”

信吾心想:风雨交加的今夜,那幅乌鸦图大概仍然挂在友人的客厅里吧。想着想着眼前就浮现出那幅画来。

信吾寻思:今夜家里的鸢和乌鸦不知怎么样了呢?

倍吾第二次梦醒之后,再也不能成眠,就盼着黎明,却不像牵山那只乌鸦那样顽强、那样神气十足。

不论梦见菊子也好、修一的朋友的妹妹也罢,在淫狠的梦中却没有闪烁淫狠的心思,回想起来是多么可悲啊。

这是比任何奸淫都更加丑恶。大概就是所谓的老朽吧。

战争期间,信吾没有跟女人发生过关系。他就这样过来了。论年龄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却已经成为一种习性了。他任凭战争的压抑,也无心夺回自己的生命。战争似乎迫使他的思考能力落进了狭窄的常识范围之内。

与自己同龄的老人是不是很多都这样呢?信吾也曾想探问友人,又担心会招来别人耻笑是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