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吾 另有主意(第5/9页)

小松像细铁丝般坚硬的头发,前发稍稍开始变白。头发鬈曲,几乎盖住耳朵。奇怪的是,长度永远保持在一周前就该去理发的程度。怎么做才能一直这样?天吾不知道。他的目光不时像闪烁在冬季夜空的星辰一般,锐冽地闪亮。而一旦有事沉默不语,他便像月球背面的岩石似的,永远沉默。表情几乎完全消失,连体温仿佛也丧失了。

天吾和小松相识是在约五年前。他投稿应征小松担任编辑的那家杂志的新人奖,进入了最后一轮评选。小松打来电话,说想见面聊聊。两人在新宿的咖啡馆(就是此刻这家咖啡馆)会面。小松告诉天吾,这次你的作品想得到新人奖大概不可能(果然没得到),不过我个人很喜欢。“我不是打算卖人情给你,不过你要知道,我极少这样对人说话。”(当时天吾并不知道这话千真万确。)小松又说:所以你下一部作品写出来后,我想第一个读到。我会这么做的,天吾说。

小松还想了解天吾是什么样的人,家教如何,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天吾能回答的尽量都据实回答。生长于千叶县市川市。母亲在天吾出生不久后便病逝了。至少父亲是这么说的。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后来没有再婚,独自将天吾带大。父亲从前担任NHK的视听费收款员,现在身患阿尔茨海默症,住在房总半岛南端的一家疗养院里。天吾毕业于筑波大学一个名字十分奇妙、叫作“第一学群主修自然学类数学”的学科,一面在代代木的某补习学校当数学教师,一面写小说。毕业时他本来可以就职,去当地的县立高中当教师,却选择了做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补习学校教师。独自住在高圆寺一所小公寓里。

自己是否真的渴望成为职业小说家,天吾不清楚。自己有无写小说的才华,这也不清楚。心中清楚的只有一个事实:每天非得写小说不可。写文章对他来说,就如同呼吸一样。小松并不发表感想,而是静静地听着天吾说话。

不知是什么缘故,小松似乎很器重天吾。天吾体格魁梧(从初中到大学都是柔道部的中坚力量),长着一双早起的农夫那样的眼睛。头发剪得很短,肤色永远像被太阳晒黑了,耳朵状似花椰菜,圆乎乎皱巴巴的。整个人既不像文学青年也不像数学教师。大概正是这种地方让小松喜欢。天吾一写出新的小说,就拿去给小松看。小松读后将感想告诉他。天吾按照他的忠告进行修改。再将改好的稿子拿过去,小松针对新稿给出新的指示。就像教练把难度一点点提高一样。“你这种情况可能得慢慢来。”小松说,“但不必心急。定下心每天不间断地写下去。写出的东西尽量收好,不要扔掉。以后也许能派上用场。”我会这么做的,天吾说。

小松还拿些琐细的文稿工作让天吾做。是为他们出版社的女性杂志撰写不署名的稿子。从修改投稿,到电影和新书的简单介绍,甚至占星算命的文稿,天吾来者不拒一一完成。他全凭灵机一动写出的星座占卜,居然由于常常说中而出名。他写道:“当心早间地震。”那天早晨果真发生了地震。这样的副业可以带来外快,又能当写作练习。自己写的文章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印刷出来摆在书店里,都是令人喜悦的事。

天吾不久还得到了为文艺杂志新人奖预读来稿的工作。他还在应征新人奖,却又在预读其他候选作品,真叫怪事,但他并不介意自身处境的微妙,公正地判读这些作品。阅读过堆积如山的糟糕透顶、无味之极的小说,他对什么叫糟糕透顶、无味之极,自然有了切身的认识。他每次都要阅读一百多篇小说,从中选出十几篇能读出点意思的,拿给小松。每篇都附上写有感想的纸条。最终有五篇小说进入最后一轮评选,由四位评委从中选出新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