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2页)

还有葡萄—我们不能酿成好酒。大家都买不起好酒了。把葡萄都割下来吧,不管是好的、烂的、虫吃过的葡萄,都摘下来。连梗子带脏土和烂葡萄都在一起挤汁吧。

这么一来,酒桶里就有霉菌和蚁酸了。

加上硫黄和丹宁酸吧。

发酵的气味并不是清香的葡萄酒气,而是腐烂的气味和药味。

啊,也好。这里面反正有酒的成分。总可以让人喝醉的。

小农们眼看着债务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他们给果树喷过药水,可是没有收成可卖,他们修剪过枝叶,接过枝,却连果子都收摘不起。那些有学问的人费尽了心力,而果实却只好在地下腐烂,酒桶里腐臭的果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尝尝酒—一点儿葡萄香味也没有,只有硫黄、丹宁酸和酒精的味道。

这种小小的果园,一到第二年,就要归并到大地产里去,因为债务会把园主逼死的。

这种葡萄园将要归银行经营。只有大业主才能生存下去,因为他们也开着罐头厂。四个梨子削了皮,对半切开,煮一煮装在罐头里,只要一毛五的成本。而且罐头梨不会坏,尽可以保存好几年。

腐烂的气息弥漫了全州,而清香的气味反而成了这个地方的苦难。那些能接枝、能改良种子,使它又大又丰产的人,却想不出办法来使饥饿的人吃到他们的产品;那些创造世界上新品种水果的人,创造不出一种制度来,使人们吃到他们的水果。于是衰败的气象笼罩了全州,像一场大难一般。

为了保持高价,葡萄的根和果树的根的繁殖作用必须加以破坏。这实在是世间最不幸、最痛心的事情。一车一车的橙子堆在地上被丢弃。人们从几英里外赶了来,要拿这些橙子,但这是办不到的事。如果让他们驾着车来白白地拾去,人家还肯出两毛钱买一打吗?于是拿橡皮管的人们把火油浇在那些橙子上,他们对这种罪行感到愤怒,也生那些来拿橙子的人的气。千千万万饥饿的人需要这些橙子—却偏有人把火油浇在那堆积成山的金黄的橙子上。

腐烂的气息弥漫了全国。

咖啡在船上当燃料烧。玉米被人烧来取暖,火倒是很旺。把土豆大量地抛到河里,岸上还派人看守着,不让饥饿的人来打捞。把猪宰杀了埋起来,让它烂掉,渗入地里。

这里有一种无处投诉的罪行。这里有一种眼泪不足以象征的悲哀。这里有一种绝大的失败,足以使我们一切的成就都垮台。肥沃的土地,笔直的一排一排的树,坚实的树干,成熟的果实,全都完蛋了。患糙皮病快死的孩子们非死不可,因为农场老板得不到橙子的利润( 患糙皮病的人需要橙子的营养。)。验尸员在验尸证书上必须填上“营养不良致死”,因为食物只好任其腐烂,非强制着使它腐烂不可。

人们拿了网来,在河里打捞土豆,看守的人便把他们拦住;人们开了破汽车来拾取丢弃了的橙子,但是火油却已经浇上了。于是人们静静地站着,眼看着土豆顺水漂流,听着惨叫的猪被人在干水沟里杀掉,用生石灰掩埋起来,眼看着堆积成山的橙子坍下去,变成一片腐烂的泥浆。于是人们的眼里看到了一场失败,饥饿的人眼里闪着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怒火。愤怒的葡萄充塞着人们的心灵,在那里成长起来,结得沉甸甸的,准备着收获期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