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故事(三)(第2/6页)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像贼一样在屋里到处躲藏。后来我发觉,不管躲在什么隐蔽的地方,始终躲不开那两道目光。我不明白,这位老者,他为什么不从镜框子里头走出来呢?是他自己还是他家人将他封在那玻璃后面的呢?深夜墨黑的房子里,主人夫妇相互紧紧搂着睡在床上,隔一阵子,他们就会轻轻地喊出一声:“有鬼!”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梦魇当中,也顾不上来干涉我了。我睡在米桶里也好,大柜里头也好,他们都没注意到。当然,我身上的毛掉落在米里头,他们在吃饭时就会大惊小怪一阵。他们不会想到是我弄的,他们最不善于联想了。还有一次,我居然睡到他们的那张宽大的床上去了。我藏在靠墙的角落里,近距离地听到了夫妇间的对话。一个说:“你以为爹看不见啊。”另一个说:“我躲进梦里去总可以吧。”奇怪,他们说这两句的时候我再看那墙上,就看不到那喷火的目光了。我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我进入了这两个人的梦?可这时那女的尖叫一声:“有鬼!”随着这一声叫,那两道目光又射过来了。这时男主人就说:“爹爹啊爹爹,爹爹啊爹爹。”他们夫妇钻到了被子的中间,被子像小山一样凸了起来。我心里害怕,就偷偷溜下了床。我鼓起勇气向外探出身子,我看见了什么?昏暗的路灯下,有人蹲在那里宰杀一只白猫,那叫声令我倒退几步,赶快用脑袋将门顶上了。唉,同外面的恐怖比较起来,屋里还算是个避难所呢。月光射进房里,床上那座被子的小山朦朦胧胧的。我记起了祖先所在的一个牧场。牧场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那时我们家族的那些家伙在牧场上奔来奔去的,他们也在躲避什么,就像这屋里的两个人一样。他们往往一蹿就蹿到牧场中央的那口水塘里去了。第二天,水塘里就浮起了这些不会游泳的家伙的尸体。我沉浸在回忆之中,试图弄清我的祖先到底在躲什么。

我独自在家中的一天,他们家的儿子小木闯了大祸。他将那镜框的玻璃用弹弓打碎了,玻璃戳坏了老爷爷的脸。小木做了坏事就躲出去了,一直到夜里都没回来。主家夫妇对这事沉默着。他们将坏了的镜框连同老爷爷扔进一个很旧的箱笼里头,以后就再也没理会过了。每一天,我都为一个问题所困扰:老爷爷还活着吗?有了以前的经验教训,我是不敢去揭开那个箱盖的。老爷爷的威胁是不存在了,可是家中的气氛并没有松弛下来。沉默比以前的忽惊忽乍更为可怕。也许,因为儿子的失踪这两个人已经麻木了?我很想出去找一找小木,帮帮他们的忙。可是出于一种自尊的心理,我不愿在白天出门。我觉得我自己的形象不太雅观,而且既不像鼠,又不像兔(这两种动物我都记得他们的样子),必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我可不想被很多人围观啊。夜里我开过两次门,两次都看到那个人蹲在路灯下面杀猫。一次是一只黑猫,一次是一只黄猫。猫的惨叫差点使我晕过去了。屋里的两夫妇不再躲在被子里头,他们衣也不脱,就靠墙坐在床上打盹。我从他们的床底下慢慢地走出来,我听到叹息声从那箱笼里发出来,一声接一声的。我心里设想老爷爷一定被打坏了。我想不通这夫妇俩从前对他那么唯命是从,如今为什么胡乱将他塞在旧箱笼里头就不理会了,连起码的孝心都没有了。他们夫妇穿着衣坐在床上,是在等待什么事发生吗?他们对房里的叹息似乎不在意,因为两个人都在轻轻地打鼾。我悄悄溜到箱笼边,将耳朵贴上去。我听到里面发出玻璃炸开的响声,我真是吓坏了。忽然,主人说话了:“我们家那只新镜框呢?明天记得挂上。”然后女主人就咯咯地笑起来了。她笑得很突兀,也许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