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我要告诉你一点儿你们社会学老师不敢讲的事情,”他接着说。“假如没有像我这样的人办这样的学校,就没有那南部,也没有北部,甚至没有这个国家,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国家。孩子,你把这点想一想吧。”他又大声笑了。“你擅长演说,善于学习,我本以为你该有点见识。哪知道你……好吧,你干吧,去见诺顿吧。你会发现他也要处罚你;这点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但他会处理你。因为他清楚我懂得什么对他最有利。你是个受过教育的黑蠢蛋,孩子。这些白人有报纸、杂志、电台、发言人来传播他们的主张。他们要向世界撒谎,他们可以头头是道地把谎言说成真理;我要是告诉他们你在撒谎,他们会这样告诉全世界,即使你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是他们爱听的一种谎言……”

我又听他尖声笑了起来。“你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孩子。在别人眼睛里你压根儿就不存在——这你可明白?那些白人告诉大家该如何思考,当然像我这样的人是例外,我还告诉他们该如何思考呢;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告诉白人该怎样看待我所了解的事情。你感到吃惊吧,是不是?啊,情况就是如此。这是一桩肮脏交易,我自己也并不完全喜欢。可是听我说:这交易并不是在我手上成交的,而且我知道我也不能加以改变。可是在这笔交易中我却捞到了地位。为了保全我的地位,我不惜让国内所有的黑人一个早上都在树上吊死。”

此刻他两眼直盯住我,他说话的声音富有感情而又非常真诚,好似在作忏悔,说出了一桩我既无法相信又难以否认的闻所未闻的怪事,冷汗像冰川解冻似的暗淡打我脊梁骨上往下流。

“孩子,我可不是随便讲的,”他说道。“取得今天的地位,我得有坚强的性格,明确的目标。我得耐心等待,精心策划,四处奔波……是啊,我还得像个黑鬼!”他说完又怒气冲冲地加了一个“可不是”!

“我甚至并不以为值得下这一番功夫,但是我毕竟取得了今天的地位,而且我要保持这个地位——比赛中你打赢了,你得了奖,你总想保持它,保住它;这成了你唯一要操心的事了。”他耸了耸肩。“人到晚年才赢得地位,孩子。你干你的吧!把事情的真相去告诉别人吧;拿你的真相和我的真相比比看,要晓得我说的话就是真理,是更为广泛的真理。你检验检验看,你试验试验看……我开始谋事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

可是我不再听他说了,眼睛里也只看到他那金丝眼镜的边在闪闪发光。那副眼镜仿佛是在他令人厌恶的言词的海上浮动。真相,真相,什么是真相?我要是把真相讲出来,我的熟人,甚至我的母亲都不会相信。我想,也许到明天我自己也不相信了,连我自己也……我无可奈何地瞧着写字台的纹理,然后我的视线越过了他的头,落到了他椅子背后的奖杯架上。架子的上方有一幅奠基人的画像,两眼不置可否地往下看。

“嘻,嘻!”布莱索笑着说。“你的胳膊太短,跟我拳击还不行,孩子。好几年我没有收拾年轻黑人了。确实有好久了,”说着他站起来,“他们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神气活现了。”

这一次我简直动弹不了了,肠胃像打了结,腰部酸痛,两条腿直发木。三年来我总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汉,可是现在他只消说这么几句话,就使我软弱无力得像个婴儿。我拼命地站稳……

“等等,等一会儿,”他说,两眼盯着我,像是准备投掷一枚硬币,看一看是正是反。“孩子,我喜欢你这种精神。你是个战士,我挺喜欢;只是你缺乏判断力,而缺乏判断力可能会毁了你。孩子,这就是我要处分你的原因。我也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不愿意回到家乡受人羞辱。这我能理解,因为对个人尊严你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由于那些哗众取宠的教师,以及北部教育出来的理想主义者来校任教,这类概念渗透了进来,连我也无法可想。不仅如此,你还有一些白人的支持,可是你就不敢面对他们,因为对于一个黑人来说,给白人羞辱是最难堪不过的。这一切我也都了解;老博士也受人指责、嘲笑,也是什么味道都尝过了。这种处境我不只是在教堂里唱唱,我确有切身体会。可是我不会耿耿于怀。那样不是太傻、代价太大了吗?而且思想负担也太重了。让那些白人为面子和尊严去烦恼吧——我只要了解自己所处的地位,给自己赢得权力和影响,攀上有权有势的人们——然后就呆在暗处使用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