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一章 非不相爱(第3/6页)

高曜道:“她的身子没有一年半载恐怕调养不好。晚上常做噩梦,惊醒时还会大叫,请了许多大夫来看,整天药不离口,也还是不见好。她对自己的模样深为介怀,总也不肯见我。加之嬷嬷死状可怖——”说着恨恨,“原来御史台一直是这样审案子的么?遇到年轻貌美的女犯就要糟蹋她们么?”

我微笑道:“所以施大人这样宽厚明察的官,才特别可贵。”

高曜没有听见一般,攥紧了拳头,眉头深锁,愈加愤恨:“一道虚无缥缈的云气,父皇竟连我也要防着。他不停向嬷嬷和芸儿逼问我做的坏事,他竟痛恨我到如此地步?要有意求证我的罪过,好将我处死么?”

高曜步入官场近一年,早已长大,我不该再隐瞒他,“玉机猜测,皇上是疑心殿下弑兄。”

高曜震惊之余,异常愤怒,他把桌子敲得笃笃响,连烛光都颤抖起来,映在瞳仁里像是燃起了两团熊熊烈火:“皇太子哥哥薨逝的时候,我只有八岁,上哪里寻那样一个天衣无缝的杀手来弑兄?!”他默然切齿,忽然身子一耸,转头道,“那么芳馨姑姑——”

我叹道:“也是一样的。”

高曜又道:“那姐姐的父亲?”

我不答,只淡淡道:“如果圣上真的只是恼怒殿下写信给玉机,那一直跟随在殿下身边的杜主簿为何只是免官,而不是也一道进御史台南狱?分明拷打嬷嬷和芸儿是为了过去的某件事,而不是西北之事。”

高曜道:“刺杀皇太子哥哥的主谋不是舞阳君么?原来这么多年,在父皇心中,这件事还从没有过去。我本来只是疑心罢了,想不到是真的。”

我微微一笑道:“无论圣上怎么想,在这件事上,殿下都是清白的。殿下万万不能灰心,如此才不负嬷嬷和芸儿的一片忠心。”

高曜认真道:“还有芳馨姑姑。”

我欣慰道:“不错,还有芳馨姑姑。”

村中忽然响起几声犬吠,高高低低连绵不绝,嗷嗷呜呜甚是刺耳。最后连家里养的大黑狗都欣然参与。村居安静惯了,我甚是不喜。

高曜听了好一会儿,微微一笑道:“从前姐姐教我‘一犬吠形,群犬吠声’[167],我不知道是什么。守陵时才见识。转眼又有一年没有听过了。”

我笑道:“原来殿下喜欢听狗吠。”

高曜道:“守陵虽然苦,可是心自在。那会儿陪着母亲,嬷嬷还活着,芸儿也好端端的,实在比现在好一万倍。”

人总是需要一个淡泊而温情的角落存放自己的愧疚和不甘。如果让高曜仔细斟酌后再重新选择一百次,他还是会选这条路。哪怕这条路注定要用身边所有人的骨血祭旗,哪怕他明知是慎妃,是李嬷嬷,是芸儿,是我,他也不会退缩。“虽然苦,心自在”,不过是极困苦的情形下偶尔泛起的一出迷梦,像这里每到新年才能吃上的一顿肉汤,每到朱混的寿辰才能听到的婉转唱腔。是最真心的盼望,最虚情的忏悔。他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我陪他听了一会儿,转头道:“定是殿下的随从寻到村里来了。其实从码头上岸,向北一段便是玉机的家。偏偏要往村中绕。”

高曜道:“他们见我上了船就往村中去,自然跟着去了。”

脚步声近了。我笑道:“他们到了,玉机送殿下出去。”

高曜笑道:“不急,我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有好些话要和姐姐说。其实今番我来,是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与姐姐商议。”

我久不闻朝中之事,亦不觉来了兴致:“既然殿下来了,玉机也就不枉担结交郡王罪名,殿下请说。”

高曜道:“父皇亲征在即,正月里宫宴的时候,父皇透出风声,仿佛有意让我监国。”

我颇为意外:“监国?”忽听有人在拍院门,银杏从侧屋里出来,开门询问。灯光扑了进来,越过她单薄的身子,一道暗影画到梨树下,所有东西都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