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的升天抑或K的溺亡(第2/3页)

K说他在看自己的影子。然后又说,就和鸦片一样。

就像你感觉很奇怪一样,其实我也是。

面朝夜光藻闪烁的大海,K给我讲述了那件匪夷所思之事。

K说,影子是最奇怪的东西。如果你也试着做,一定也会这样想。一动不动盯着影子看,里面慢慢就会出现有生命的东西。那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身体。电灯的光线之类是不行的,月光最好。我不说原因——是因为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相信,也许只有我是这样。即使客观上来说那是最好的,但是要说有什么依据,一定是非常深远的东西。为什么人的大脑可以理解那种东西呢?——这是K的说辞。首先K依赖自己的感觉,并把那感觉的由来置于无法解释的神秘之中。

话说回来,凝视月光投射自己的影子时会感觉那其中有生命的存在,那是因为月光是平行光线,投射在沙子上的影子与自己的形状一样,这是众所周知的。影子也是短小的好,我认为一两尺就很好。而且虽然静止时精神统一,然而影子还是稍微摇晃的为好。他走来走去又停下就是这个缘故。试着像杂谷店把小豆放在筛子上筛下皮屑一样摇晃影子。然后静静地凝视它,不一会儿自己的身体就慢慢显现出来了。没错,那已经超越了“感觉”的范围,而进入“可视”的范畴了。

K接着说:“刚才你是不是吹了舒伯特的《幻影》?”

“嗯,吹了。”

我回答。他到底还是听到了,我想。

“‘影子’和《幻影》。一到月夜我就会被它们两个所吸引。感觉它们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沉浸在这种感觉当中,就会觉得现实世界和自己无法契合。因此我白天就像个吸食鸦片的人一样萎靡不振。”K说道。

身体显现出来,不仅如此,随着它的显现,影子开始拥有自己的人格,渐渐地感觉自己在远去,某一瞬间开始向月亮进发,快速地升起。那种感觉难以描述得更为具体,或许可以称之为灵魂吧。追溯着月亮的光线,怀抱着无法言表的情绪升天而去。

K说到这里的时候,双眼直直盯着我,一副非常紧张的样子。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缓和了紧张。

“西哈诺(2)列举过去往月亮的方法,这也是其中一种。但是拉福格(3)诗中写的‘可怜的伊卡洛斯啊,来者必坠!’,我做过几次,每次都会掉下来。”说罢,K笑了起来。

自从有了这次神奇的初次见面,后来的每天我们互相拜访,一起散步。月亮从满月变为残月,K也不在那么晚的时间到海边来了。

一天清晨,我站在海边观看日出。那天K大概由于早起的缘故,也去看日出了。当看到一艘船刚好划进太阳光线里时,他突然问我:“那逆光行进的船不正是一幅剪影吗?”在K的心里,船的实体反倒看起来像剪影,这一点可以反证影子看起来像实体这一说法吧。

“你很积极嘛。”听了我的话,K笑了起来。

K利用海对面升起的太阳的光线制作了几幅等身大的剪影,还说道:“我在高中寄宿时,别的房间里有一个美少年,不知谁把他朝向桌子的姿态描绘了下来,在房间的墙壁上,利用电灯的光线投下的剪影,再在上面涂上墨。那幅剪影栩栩如生,于是我经常去。”

K就说到这里。虽然没有向他确认,不过我认为那可能只是开始。

我在你的信中读到K溺死的时候,最先浮上心头的是,第一天夜晚K奇怪的背影。而且我马上有了一种感觉——K去了月亮。另外,K的尸体被打捞上沙滩的前一天不正是满月吗?我刚刚打开日历确认过了。

和K在一起的一个月里,我没有感觉到其他可以称得上自杀的原因。在那一个月里我恢复了健康,决心回到这里,而与我相反的是,K的病情却好像在恶化。我记得他的眼睛越来越深,脸颊塌陷,高高的鼻梁明显地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