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蝇(第2/5页)

这样的感情给我晒太阳的身体带来了生理变化——沸腾的血液循环,还有随之麻痹的头脑——确实有这个原因。它带给我的快感缓解了我内心尖锐的悲伤,使我心生暖意并且心情舒畅,可同时又带给了我极其沉重的不快。这种不快会将我这个晒完太阳后带有难以言说的、虚无的、疲惫的病人打倒,恐怕对这不快的嫌恶才是我对太阳憎恶的根源。

然而我憎恶的根源不止于此,太阳赋予景色的效果——眼镜能看到的效果——也形成了憎恶。

我最后一次在城市里的时候——临近冬至——我每天都对窗户的风景中日渐消失的阴影感到惋惜。我眺望着遮蔽风景的阴影,心中如墨汁一样翻涌而出悔恨和焦虑的情绪。然后被想要看落日的心情驱使着匆忙赶到向晚的街道上徘徊。如今的我已不再留恋。我不否定阳光直射下的风景所象征的幸福,只是这种幸福伤害了我。我恨它。

溪流对面的杉树林覆盖了山腹。我经常能通过那片杉树林感受到太阳光线的欺瞒。白天太阳普照的时候,那片杉树林看上去就只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杉树堆积而成。到了傍晚,光线变为反射光,杉树林明显有了远近的层次感。每棵杉树都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森然耸立,肃然沉静。白天感觉不到的空间到了傍晚就能在杉树间想象到。溪边的栎树和米槠常绿树之间,有一株枯败的落叶树上挂着一个红色的果实。那颜色在白天看起来就像蒙了一层白灰一样死气沉沉,到了傍晚就会呈现出抓人眼球的鲜艳光泽。本来一样事物就不是只有一种颜色,所以我也不能说是“隐瞒”。但是直射光线却是有偏差的,一个事物的颜色会打破周围颜色的和谐。不止如此,还有全反射。背阴处和向阳处比起来就是黑暗。这是多么复杂的组合啊。所有的一切景色都是太阳光制作出来的。那里存在着感情的放松、神经的麻痹,还有理性的隐瞒。这也是它所象征的幸福的含义。大概人世间的幸福都存在于此条件之上。

和过去正相反,对于给溪谷间带来寒冷和沉沦的傍晚——短暂在地上驻足的黄昏的严格的规则——我一直在等待。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之后,路上的水洼反射着天空的光线,呈现出一片白色。即使人在其中感觉不到幸福,那风景却能清洁我的双眸,澄澈我的心灵。

“俗不可耐的阳光!快点消失吧!无论你给了风景多少爱,给了冬天的苍蝇多少生机,却只会愚弄我。我唾弃你的弟子户外光线。我下次见到医生要提出抗议。”

我晒着太阳,憎恶越来越强烈。然而这是多么可叹的“求生欲”啊。在阳光下的苍蝇永远不会抛弃它们的快乐。瓶中的家伙也永远在重复着攀登、坠落,攀登、坠落。

太阳终于落山了,隐藏到了高大的米槠常绿树的后面,直射光线变成了慵懒的衍射光线。他们的影子和我的小腿的影子都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鲜艳光泽。我裹着棉袍,关上了玻璃窗。

午后,我决定看书。它们又飞来了。它们在我看的书旁飞来飞去,我翻书的时候经常会把它们夹在书页里。它们竟然逃跑得那么慢。逃得慢也就算了,纸张那么轻的重量下,它们都像被房梁压着肚皮一样朝上拼命挣扎。我不打算杀掉它们。于是就在这种时候——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它们孱弱的腿脚给我带来了麻烦。当它们来到食物旁边时,我必须拿着筷子慢慢地将它们赶走。否则,它们就会污染筷子头,或者干脆就会压倒它们,甚至还有的直接被筷子弹到了汤里。

最后一天晚上见到它们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它们都贴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地死一般地贴在那里。——但是只要它们置身于太阳光下,感觉死了的苍蝇也会活过来玩耍嬉闹。有时地板上会掉落着蒙了灰尘的苍蝇尸体,它们已经死去数日,内脏都干了,它们到了阳光下还是会活过来。不,事实上这种事情真实存在——这样一想,好像就能完全理解了。它们现在就一动不动地待在天花板上,就像真的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