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仙(第4/9页)

孙喜明瞅瞅小女孩,咽了口唾沫,还是不肯说清楚。王小改正要发作,孙喜明对他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把王小改拉到一边,凑到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治安小组终于明白小女孩的来历了,看起来他们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三男一女面露难色,围在一起商量着。腊梅花抢在同事的前面,先下了结论,说,不管可怜不可怜,反正这孩子身份不明。陈秃子摊开那个《上岸人口登记簿》,犯难地问小改,身份不明的小孩子,要不要登记呢?小改也拿不定主意,拿过《登记簿》,翻看着封底的《登记条例》,没有发现适用的条例,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说,小孩子也是人口,怎么不登?要登!

我记得是在驳岸上,治安小组的人和一群船民围着慧仙,他们各尽所能,齐心协力,启发,联想,加上创造,艰难地登记了慧仙的第一份档案。我带着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但是哪一支笔都没有派上用场。我没有机会参与任何登记工作。

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QIANG慧仙。

一个含糊的声音,带着小孩子常见的口齿不清,听起来难以分辨,陈秃子没有听清,你姓张,弓长张?还是姓立早章?要不然你姓枪?你姓一把枪的枪?

你才姓一把枪的枪,我会写,我写给你们看。慧仙蹲在地上,抓起一块煤渣写了个字,原来是个“江”。旁边的治安队员都异口同声地念出来,江,原来她姓江青的江呀。

小孩子,你记不记得你的出生年月呢?

什么年月?

出生年月听不懂?好,你告诉我们你几岁,我们就知道你是哪一年生的了。

我七岁。去年六岁,明年就八岁了。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不用说那么多,说今年几岁就行了。爸爸妈妈的名字知道吧?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我爸爸叫江永生,我妈妈叫崔霞,他们都失松(踪)了。

怎么都失踪了呢?你爸爸是怎么失踪的?

我不知道呀,我妈妈说带我来找爸爸,结果她自己也失松(踪)了。

都失踪了?爸爸妈妈都失踪,这孩子的家庭出身肯定有问题。治安小组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王小改指着《登记簿》对陈秃子说,记下来,爸爸失踪,妈妈失踪,都记下来,这孩子的话,一字一句,统统要记下来。

孩子对记录不知深浅,船民们有点恼了,孙喜明对王小改嚷,你们治安小组拿了鸡毛当令箭呢,一个小女孩,你们查她祖宗八代干什么?德盛女人上去拉过慧仙,不登了不登了,这些人人心不是肉长的,我们走,到镇上找领导去。

船民们七嘴八舌的抗议没用了,王小改和五癞子都把治安棍横在手上,冷冷地盯着船民。王小改问孙喜明,你还算个领导?什么叫登记你都不懂!光有个名字就行了?没有家庭成分,没有家庭住址,没有政治面貌,叫个什么登记?腊梅花在一边帮腔,你们这帮船上人,觉悟就是低,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女孩,人家还知道配合我们工作,你们就会在一边瞎吵吵!

慧仙很为难,她是要站到船民那边去的,几次要往德盛女人怀里钻,都被腊梅花亲热地搂住了,腊梅花指着自己的红袖章说,孩子,看看这是什么?你听我们的话,不会犯错误的。慧仙没有办法挣脱,就催促陈秃子说,你快点呀,快点问,我要去镇上找妈妈呢。

陈秃子清清嗓子,尽量地做出循循善诱的样子,孩子,你回答问题口齿要清楚。你的口齿清楚了,我们登记不就快了吗?他说,下一个问题是家庭住址,你的家庭住址呢?又不懂了?我是问你家住哪儿?

我家在铁路旁边,两层楼。我家住楼上。楼下有一棵桃树,结很多桃子的。

这不叫住址,住址就是城镇区县,什么区,什么街道,什么公社,什么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