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11页)

先是当建筑工人,后来也做过海报派送、路边豪宅举牌工。仿佛汗水湿透,身体脏污,体力透支,骨肉疼痛,可以换来一夜好眠。他住过几个出租房,从工地的宿舍,到桥边的违建,最后辗转住到了这栋鸽楼,鸽楼里有个邻居问他要不要当大厦管理员,他点头说好,才终于从街头工地,进入了一栋大楼。无论赚多少钱,他每个月总得拨出一万汇到女子家属的账户,犹如赎罪券,转眼三年经过,老大都要上小四了。他的三年缓刑期结束,认识了那个轮椅女孩。

早班七点,住户乙趿拉着拖鞋出现,他习惯下楼买早点拿报纸,遛狗。小哈巴狗一脸苦相,永远等不及到达定点,据规定要离门厅二十米远才可让狗便溺,但无论大小狗儿总是一出门厅蹲腿抬脚就要在门口的列柱旁撒尿,饲主则是一脸与我不相干的表情牵狗离开,谢保罗只好拿水桶出去冲洗,这么体面的门厅啊,只能说一旦开始有狗溺就免不了后继者层层叠叠堆上做记号。

中午十二点,同事传来便当,公司配餐没得选,卤鸡腿炸排骨鲑鱼排,四菜一汤,白饭添满满,这个岗位讲究准时,吃饭十分钟解决,小休到十二点半,两人自动轮换,谢保罗不抽烟,也不喝便利商店咖啡,就让同伴放风去,他继续坐岗,听说大家都喜欢跟谢同班,因为劳苦的事他总是抢着做,早到晚退,不偷懒,善收尾,又没野心,他想实情只是因为自己个性怯懦,而这里是他的避风港。

十二点半邮差准时上门,宅急便、快递、货运经常上门,有住户经营网拍,年轻女孩不分四季总是穿个短裤就下楼,等新竹货运收件。女孩细腿十分修长,上身一件大外套几乎罩住头,光着腿不怕冷,同事打趣问她卖些什么,她说:“面膜啊!”面膜女孩男友时常更换装扮,忽而金发忽而黑发,有时西装笔挺有时短裤汗衫,但确定都是同一人,负责扛货上楼,一待整个晚上。

下午三点,有住户送来红豆汤,老王吩咐谢保罗记得喝下,汤不好,过甜,谢保罗照喝。送汤者住户丙,女性,独居,年纪四十五到六十都可能,一张脸整得厉害,漂亮而僵硬,可能是前酒店小姐或妈妈桑,夜生活惯了,素颜惨淡,纹了几次的眉,绣眼线,假睫毛是种上去的,前额饱满,两颊光滑,太光滑了,感觉颧骨几乎绷破皮肤,这些细节都是同事八卦报料,谢保罗自然无法分辨,只觉得丙女身上一股哀伤气息,心苦或许一直口苦吧,所以红豆汤总是煮过甜。丙女常煲汤,做了就往楼下送,她家灯管常坏,水龙头漏水,都叫保安上去。一屋子鱼缸,养得孔雀鱼无数,还有一只雪貂。

夜里值班时见过变身的丙女,上妆换衣,虽然过于消瘦,艳丽妆容真适合夜晚。

四点半。唉啊。

谢保罗当白天班时最期待的就是傍晚四点半到来,像准时收看电视剧那样,那两人会结伴出现,轮椅女孩与白发阿姨双人组。女孩不能行走,阿姨满头白发,她们的外形倒没有什么相像,女孩面容清丽,可能因长期坐卧上身肩膀歪斜,异常瘦削,但总是尽力保持着挺直的姿势,显得瘦小却神采奕奕,说是二十岁到三十岁都有可能,白发阿姨外形矮胖脸上却毫无皱纹,有只眼睛覆着白翳似乎看不太清楚,令人猜不出年纪,她们俩的关系,从母女到祖孙也都可能。

谢保罗的工作周休二日,早晚班每周轮替,碰上休假,或晚班时间,他就没办法看见轮椅女孩了,所以并非真的每天都能看到她们俩,无法确定到底这两人是不是每天出现,但根据将近一年的观察,她们就像上班打卡似的,准时这么成双地出现,从二十七楼女孩的住处搭着电梯往下降,到了大厅,如果谢保罗当班,会赶过来帮她们开铁闸门出关,一路护送出了大厅,还不放心地站在门口目送,他会看着阿姨与女孩像演哑剧似的,几乎每天重复一样的动作,只有随着风的强弱,四季冷暖,天雨天晴,她们身上服饰会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