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空中花园(第5/6页)

是离婚。拖磨一年,她得了忧郁症。离婚时她不要房产,拿了一笔赡养费,她无法忍受住在那个家,感觉屋里幻影丛生,每一处都是丈夫与前女友云雨之处。“他真的很敢,偏就要带回我们家。”她忧伤说,“男人最好的情妇就是自己的前女友,后来他们结婚了,就在我去欧洲的途中。”她对他说着旅途上的发生,情伤之后一年半,她都在欧洲旅行。

她拿赡养费来当旅游基金,第一站就是巴黎。她以前省吃俭用,都为了帮助丈夫的事业,现在她不管了,只图享受。起初毫无节制,她住过最高级的饭店,出入高档餐厅,她大方购买华服、首饰、皮包,每天都在饭店里把自己打扮得像要出席宴会,偶尔有男人跟她搭讪,她总是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而拒绝。钱用得很快,半年后她带了满满的行李去西班牙,突然过着恬静的乡居生活,她差点在乡下买了房子,但却是买了部车,每日开着车到处晃,她把那些名牌衣物都卖掉,悠闲日子又过了半年,最后半年,她跑去泰国沙湄岛练瑜伽,跟一个同样来修练的英国人谈了短短的恋爱。最后,她想该回台湾了,她把所有家当净空,决心重来。就遇见了这栋楼,以及他。

女人话语如梦,令人晕眩。

他们是在参观挑高夹层卧房时,几乎同时地搂住了对方。安静无语,却又激烈异常地,在那张全新、还包着塑料膜的弹簧床上肆意翻滚。他很久没这种感觉,像梦一样,女人的皮肤发散着淡淡花香,腋下有细得看不清的褐色细毛,呻吟时声音如少女,或许还是真羞怯,她一直涨红着脸,脸上皮肤光洁如丝。

他真正见识过顶楼四十五楼的风景,那个三面都是窗的二十坪的跃层大套房,一直都空着,玻璃屋似的,后来她就住在那。他每周一次去见她,六坪大的露台,种满了植物,他帮她买了一座露天咖啡桌椅,白色帆布伞,髹白漆古典座椅。他们曾在那铁椅上做过爱,逼近人脸的夜空,蓝压压天幕里有几点星光,温暖夏日晚风拂面,他们甚至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翻滚,女人说,“应该种点韩国草,就更软了”。

每当他想要逃离生活,他就往那个跃层走去。女人从来不拒绝他。

在女人的要求下他学会用领带与丝袜捆绑她的身体,“再多一点”,一点疼痛与束缚,“再多一点”,而他们俩都在疼痛与束缚里得到放松。有时会在做爱后激烈地哭泣,他想,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是一种无望的爱,因为他们不可能离开这座空中楼阁到其他地方一起生活,他们的关系只有性,美妙绝伦、令人心碎神伤。每次从她那儿离开,搭电梯下楼,都像重返人间。

一年后女人离开时,带走了那套露天咖啡桌,他们没有道别,他也没去送行,他知道那个时间她会走,搬家公司会来带走咖啡桌、弹簧床、电视柜那所有他一点一点帮她张罗来的东西。甚至当初就打算要走了,所有物品都不是新的,而是二手货,甚至是咖啡桌,都是朋友咖啡店收掉时送给他的。他在中庭抽烟,算准时间,感受到她的离开,他感觉心里有个东西像死了一样。

几年过去,他偶尔还是会想起身体在刮人的地面上摩擦的触感,感觉女人丝质的肌肤擦过他的身体,他依然会激烈地想念她,甚至感到痛苦,但他忍耐着这份痛苦,好似这是他们之间仅有的证物。

后来很长时间里,他没再爱过谁,不曾与其他女人维持固定的关系,他只是需要一个空屋,一个短暂接触不会造成彼此困扰的女人。他是这样的男人,难保自己的妻子不会也跑去偷吃,他的妻看来冰清玉洁,说不定会找小区最脏最傻的水电工上床。他不知道,他不在乎,等事情发生了再说。不,即使如此,他也不会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