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3页)

“哟,你看,这一块一定是来自波特兰的鲕粒岩。”

“还不赶快给我站起来……要不,我可要罚你到波特兰的采石场去终生服苦役了。”他微笑着服从了她的命令。“你说,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够朋友的吧。瞧,”她领着他走到防波堤边上,那里有一排石板插进堤墙,作为通往下一层人行道的粗糙石阶。“简·奥斯丁在她的小说《劝导》中,就是让路易莎·马斯格罗夫从这些石阶上摔下去的。”

“好浪漫啊。”

“那时候……绅士们都很浪漫。”

“现在都变得讲究科学了,对吗?我们冒险顺着这些石阶下去走一遭吧?”

“待会儿往回走的时候再说吧。”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或者说意识到,站在防波堤尽头处的人的性别。

“天啊,我还以为那是个渔人呢。可那不是个女人吗?”

欧内斯蒂娜的灰眼睛十分美丽,但有点近视。尽管她眯缝起眼睛努力想看清什么,但她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年轻吗?”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可是我能猜出她是谁,一定是可怜的‘悲剧’。”

“悲剧?”

“那是她的绰号,她的绰号不止一个。”

“还有些什么别的绰号呢?”

“渔民们给她起的雅号可不好听。”

“我亲爱的蒂娜,你尽可以——”

“他们把她叫作法国中尉的……女人。”

“也真是的。难道她就那么孤立,非得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消磨光阴?”

“她……有点疯。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走近她。”

他们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黑色的人影。

“你的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你说的法国中尉是谁呢?”

“那个男人,据说她曾经……”

“爱过他?”

“比那更糟。”

“他抛弃了她?还有孩子?”

“不。我想她没有孩子。都是些闲言碎语。”

“可是她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们说她是在等他回来。”

“难道……就没有人照顾她吗?”

“她好像是老波尔坦尼太太的用人什么的。我们去那儿拜访时,从来没见过她,但她的确住在那里。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没见过她。”

可是他笑了。

“如果她向你扑过来,我会保护你,并以此来证明我的一点殷勤。跟我来。”

于是他们又向靠在炮筒上的人靠近了一些。她已经脱下帽子,拿在手上。她的头发向后梳,发梢掖在黑色上衣的领子里。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式上衣。她也不穿用硬环扩张的裙子,但这显然是由于她的遗忘所致,并非对伦敦的最新流行趋势有所了解。查尔斯故意大声说些不相干的老话,意在提醒她,这里已不再是她的一人世界了,但她并不回头。他们又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的脸,但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最远处的地平线,就像用枪在瞄准。此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查尔斯忙不迭伸出手臂揽住欧内斯蒂娜的腰,让她站稳。那妇人也只好紧紧地抱住看起来像系船柱的炮筒。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让欧内斯蒂娜看看什么叫胆大吧,风力稍一减弱,查尔斯立即迈步走到那妇人跟前。

“这位女士,我们看到你站在这里,不能不为你的安全担心。要是风刮得更大——”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查尔斯当时的感觉是,自己被她的目光看穿了。此次邂逅之后,令查尔斯难以忘怀的不是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而是她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所预料的。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最讨人喜欢的女性形象是庄重、顺从、羞涩。查尔斯顿时感到自己擅自闯入了他人的领地,仿佛科布堤是属于她的,而不属于莱姆古镇。她的脸蛋并不漂亮,不是欧内斯蒂娜那种类型的脸。无论用什么时代的标准或情趣来衡量,她的脸都算不上美丽。但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一张悲剧性的脸。脸上的忧伤有如林间清泉自然涌出,十分清纯,无法压抑。那张脸上没有狡诈,没有虚伪,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伪装,最重要的是,看不出任何疯癫的迹象。疯狂存在于空荡荡的大海中,存在于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存在于如此忧伤是没有理由的。这种情况好有一比:泉水本身是寻常事,但从沙漠里涌出泉水来就有些非同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