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6页)

说到螃蟹先生,我初次和他会面时,他满口许诺会在白井茶屋邀见豆叶和我,但六个星期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收到他的片言只语。豆叶逐渐焦急起来。我仍然不知道她要扳倒初桃的计划究竟如何,但我想这就像活动门上的两个铰链,一个是延,另一个是螃蟹医生。她想拿内田干什么,我说不好,但我觉得这是另外一个独立的项目,而肯定不是计划的核心部分。

终于在二月下旬,豆叶在一力亭茶屋遇见螃蟹医生,了解到他一直忙于大阪一所新医院的开张。现在大部分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希望能在下周请我去白井茶屋再续前缘。你一定记得豆叶说过我在一力亭茶屋一露面,就会请约不断的,所以螃蟹医生才邀请我们去白井茶屋。当然了,豆叶真正的意图是要避开初桃。我在为与医生的第二次相见而做准备时,心里忐忑不安,总担心初桃还是能找到我们。不过一看到白井茶屋,我几乎要大笑失声,这个地方初桃是绝对不会来的。它让我想到一树繁花中一朵枯萎的小花。哪怕在大萧条后期,祇园仍能欣欣向荣,但这家白井茶屋本来就没什么分量,现在只能一路不景气了。像螃蟹医生这样的有钱人竟来光顾,唯一的理由是他并非一直有钱。他早年的时候,白井可能已是他所能去的最好的茶屋了。后来他虽然能去一力亭茶屋了,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和白井茶屋一刀两断。男人有了情妇,也不是转身就和妻子离婚。

那天傍晚在白井,我斟酒,豆叶讲故事。螃蟹医生坐着的时候,胳膊肘撑得很开,有时碰到了我们就点头道歉。我发现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大部分时间总是透过一副小圆镜片眼镜看着桌子,不时地塞片生鱼片到胡须下面,这样子让我想到一个小男孩把什么东西藏到了地毯下。那天晚上我们告辞的时候,我想我们是失败了,以后不大会见到他了,因为一般来说,如果男客不能尽欢的话就不会费事再到祇园来。然而结果却是后一周他就邀请我们。此后数月,几乎每周都邀请我们。

与医生的关系发展顺利,直到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做了件蠢事,差点毁掉了豆叶的精心策划。我相信有很多年轻姑娘自毁前程往往是因为拒绝做一件别人要她做的事,或者冲撞了某位贵人,或者类似的事情,但我犯的错误微不足道,我甚至压根没有留意到。

这事发生在艺馆,前后只有一分钟。一个冷天,午饭后不久,我正抱着三味线跪坐在过道的木头地板上。初桃蹓跶过来上厕所,要是我穿着鞋子,我会马上走到泥土走廊上给她让开道。可是实际上我挣扎了几下才起来,手脚都快冻僵了。若是我动作快一点,初桃也许不会耐烦和我讲话,可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她说:“德国大使到镇上来了,可南瓜腾不出时间去接待他。你为什么不请豆叶安排一下,让你代替南瓜去呢?”说完她笑了一声,好像我去做这件事情就和把一盘橡果壳端给天皇一样地可笑。

当时德国大使的来访在祇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九三五年那时候,一个新政府刚刚在德国上台,虽然我不大懂政治,也知道那些年日本和美国的关系日渐疏远,很想给这位新上任的德国大使留下一个好印象。祇园里每个人都在猜想谁会有这个荣幸去接待即将到来的德国大使。

初桃这么和我说的时候,我本该羞愧地垂下头,大大地展示一番自觉不能和南瓜相提并论的可怜样。可当时,我正在心里默想我的景况已有了多大改善,豆叶和我又多么成功地把计划——不管是什么计划——瞒住了初桃。凡是初桃对我说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微笑,可当时我把表情装得像戴了副面具,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泄漏出去。初桃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本该立即意识到她心里想到了些什么。我很快让到一旁,她走过去了。我以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