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成书后在泰晤士报上增添的文章和信件(第3/8页)

同时,我在帮忙做些我能找到的各种奇怪工作——给信封写上收件人和地址,卷绷带,等等等等——此外,我比自己能描绘出的要更享受回到伦敦的生活,这可真令人不可思议。

有件事很有意思。尽管泛光灯实验曾常常揭示出许多不为人知的建筑之美,熄灭灯火其实能揭示出更多。你虽然看不清建筑的细节,但是能第一次彻底看清它们的轮廓。那是在有一丝月光的时候。不过,即使没有月光,人们还是能靠听觉、触觉、嗅觉发现新事物。比如,我以前从来没注意到广场栏杆的设计如此迷人。现在通过触摸,我对它们了然于心。在街角闻到沙袋那潮湿的黄麻味,我就知道自己快到防空洞了。事实上,整个伦敦闻起来都有种令人惬意的黄麻味——哪怕是在室内,因为窗帘也要用到黄麻绳。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气味之一:我猜,有一部分是因为它让人想起了孩提时用麻袋做的摇摇欲坠的帐篷。

至于气球[53]——你可能已经在报纸上读到很多关于它们的报道,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你聊聊气球。它们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温暖人心的伙伴。你知道,战争爆发后我就没在伦敦待过,五天前我坐晚班火车回伦敦,我承认自己当时真的很紧张。车窗外是宁静的金色落日,烘房像黑猫一般竖在那景色前,一路上,莎士比亚的《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里的那句可怜又可爱的台词不停在我脑中回响:

结束了,夫人;明媚白昼已消逝,

你我唯向黑暗行。

上床睡觉的时候我的小腿很酸痛,因为在车站被一辆手推车绊了一跤,此外,我很讨厌屋子里既没有克莱姆也没有孩子们,而且艾迪夫人看着越来越像约翰·诺克斯[54];一切都如此令人讨厌。不过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望出窗外,看见那些又肥又小的银色鱼形气球漂浮在空中,那一刻,我深深舒了口气。它们真的很漂亮,不过——像小狗一样——它们把漂亮和骨子里的滑稽结合在了一起。它们时不时被收起来:表面上看上去像是要充气,实际上我怀疑是为了刮去附在上面的甲壳动物。我多么希望他们收起气球时,能在上面画上诸如中国龙之类的图案。我相信那会让它们更具威慑力。最棒的是(还没人告诉过我这点),在刮大风的夜晚它们会唱歌。那就像在一座抛锚停泊的船上睡觉,耳边伴随着绳索间的风声。唯一不同的是,谢天谢地,伦敦不会摇晃——或者说还没摇晃。

写到这儿,我已经释放了对气球的热情。Liberavi animam meam [55],就像每次约翰叔叔无礼对待可怜的萨拉姑姑时他常说的那样。和许多知识渊博但脾气暴躁的人一样,他觉得一句拉丁标语就能让一切得到谅解。但是萨拉姑姑不懂拉丁文。真倒霉。

至于其他事情,我只能这么说,希特勒这个误入歧途的可怜虫,居然在战争期间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月的和平,让我们变得沉着冷静,也变得更加时髦,这简直是他人生中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当然,天生邋里邋遢的人还是会把自己的防毒面具弄得脏兮兮,不过那些平时穿戴整齐的人总能把它们变成积极向上的装饰品。我不仅仅是指弄来一只市场上兜售的昂贵精致的盒子,尽管我承认它们确实有用:我主要指的是大多数人已经学会了如何很有气质——气派十足——地戴上它们。走在伦敦街头,你可能会想,每个人好像都拿着一盒特制食物出去野餐。

还有件事:你知道在平时,如果秋天来伦敦,英国女士们都不会穿戴明亮的颜色。她们会用一种失败主义者的口吻嘟囔着“那儿有大雾”,同时收起夏天用的手袋、手套、围巾等饰品,然后,就像时装杂志里说的那样,卷起袖口,将自己淹没在黑色、海军蓝、深棕色、栗色的海洋里。今年,戴上那白色的“饰品”已经变得生死攸关——或者至少,关乎到你是健全还是负伤;你根本想不到现在这儿看起来有多振奋人心。不过那很奇怪不是吗?“保护色”的目的现在变成了将我们从背景中分出来,而不是把我们融进去。这场战争将不得不为这个过程引进一个新词,就像上一场战争引进了“伪装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