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第2/4页)

棺材里,伊肯纳的尸身——脸朝上,鼻孔和耳朵里塞着棉花球,双手放在身侧,双腿并拢——呈长球体,卵状,鸟的形状。这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只麻雀,一个无法设计自己命运的脆弱的小东西。他的命运是设定的。伊博人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神。伊肯纳的守护神法力太弱,而且不负责任,有时候会抛弃守护对象去远行或替人跑腿。伊肯纳到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他命里注定的所有凶险和不幸,因为他只是一只身处危险世界的小麻雀。

六岁时,他跟人一起踢足球,被一个男孩踢中了裆部,一个睾丸移位到了阴囊外面。他被紧急送往医院,医生们火速给他做了睾丸移植;与此同时,就在同一家医院的另一间手术室,母亲也在接受急救,因为她一听到伊肯纳受伤的消息就晕倒了。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苏醒过来了。母亲如释重负,之前她以为他要死了,悲痛过度;伊肯纳的阴囊里装了个小球体,代替他移位的睾丸。接下来三年他都没有踢过球。再次开始踢球后,看见球朝他飞过来,他常常不由自主地用手护住裆部。此事过后两年,也就是他八岁的时候,他坐在学校的一棵树下,被蝎子蜇了。他再次被救回来;但右腿永久受损,比左腿细了一号。

葬礼在圣安德鲁公墓举行。公墓四周有围墙,里面遍布墓碑,还有几棵树。公墓里贴满了葬礼告示。有的讣告打印在A4纸上,贴在送我们教会会众和其他来宾去参加葬礼的巴士上,还有的贴在父亲汽车的风挡玻璃和后窗玻璃上。有一张贴在我家外墙上,就在一九九一年人口普查时工作人员用炭笔写在一个圈里的邮政编码旁边。另一张贴在我们家院门外的电线杆上,还有一张贴在教会的布告栏里。讣告还贴到了我的学校——伊肯纳以前也在那儿上学——和后来伊肯纳跟波贾一起就读的阿库雷阿奎那学院门口。父亲决定只在必要的地方张贴讣告:“告知我们的家人和朋友就够了。”讣告最上端的“讣告”二字印得有点儿模糊。几乎所有讣告用纸都太白,衬得伊肯纳的照片格外暗淡,让他看起来像个十九世纪的人。照片下面写着:虽然你过早离开了我们,但我们深深地爱着你。希望到时在天国再见。再下面是这样几行字:

伊肯纳·A.阿格伍(1981-1996)

走在他的父母

阿格伍先生与夫人,以及他的弟弟妹妹

波贾、奥班比、本杰明、戴维和恩肯·阿格伍前面

在葬礼上,临到往墓穴里填土的时候,柯林斯牧师要求家属围绕他站成一圈,其他人退后。“请稍稍往后退一点儿。”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伊博语口音,“哦,谢谢,谢谢你。愿主祝福你。请再往后站站。愿主祝福你。”

我们家人和亲属环绕墓地站好。有的面孔自打我出生以来还是头次见到。大家差不多站定后,牧师要求我们闭上眼睛祈祷,这时母亲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让我们再次被悲伤淹没。柯林斯牧师没有停顿,继续用颤抖的声音祈祷。您容许和接纳他的灵魂入您的国……我们知道您给予,也带走……您赐予我们承受痛苦的勇气……谢谢您主耶稣,因为我们知道您听见了我们的心声。虽然他的祈祷词在我看来没什么意义,但所有人都会在每一句祈祷词结束后高声说“阿门”。接着,大家轮流上前,每人铲一锹土送进墓穴,再把铁锹递给下一个人。等着的时候,我抬起头,看见天边堆满了羊毛状的深灰色云朵,我想就算白鹭飞过也会变灰。我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垂眼一看,原来是奥班比泪眼汪汪,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递铁锹给我时手在发抖。铁锹又大又重,背后粘的土加重了它的分量。铁锹的柄摸着很凉。我奋力铲起一锹土,双脚顿时陷进了沙土里。把土送进墓穴之后,我把铁锹传给了父亲。他接过去,铲起好大一堆土,撒进墓穴里。他是一圈人里最后一个动手铲土的,铲完后放下铁锹,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