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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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校园,他立刻走入习惯的生活。不过登上讲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话语有些艰涩。后来他思考了一下,认为这与那次西郊之行所思考的问题有关。是的,他将逐渐告别那种外向的、喧哗的外部生活,而要进一步趋于内向,埋头于自己热衷的事物。不过他又想到了那位女教师。“我想,我应该最后找她一次,或者两次。”

这样想着,一天黄昏他敲开了女教师的门。开门有些迟缓。门打开了,他发现里面坐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年老的讲师。讲师甚至没有站起来迎接他,只是露出一点克制了的微笑。当然了,老讲师在这所学校的时间比他长得多,在对方面前他只能算一个新手。可他已经是一位副教授,这在整个学校里,在他这样的年龄段中,大概还是极少见的吧。女教师热情地给他沏茶,一边沏茶一边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比如说“你有什么事情就谈吧”,等等。“这也是脱口就能谈出的事情吗?”他心里想着,接过一杯热茶。试了试,水太烫了,喝不下。喝不下,又没什么可谈的,于是很快也就告辞了。出门后他才想到:现在那个小屋里只有他们俩了。这又使他有些不安。他回头张望了一下关严的门,只得离开。

也就是这一天,使他第一次想到该了解点什么了。后来几天他稍稍一问,别人就告诉他:那个老讲师半年前死了老伴。“这么说,他是一个独身,像我一样的独身,只不过大了一点,很大。他大概有五六十岁了吧。”

仅仅是一个多月之后,学校里传出了一个新闻,老讲师和那个胸脯扁平的女教师就要结婚了。看来是真的,他们开始分发喜糖。“花花绿绿的糖纸真令人厌恶,”他在日记上写道,“这难道是合理的吗?”他陷入了痛苦,一连好多天都没有走出屋子。饿了,就简单吃一点食物,比如饼干糖果之类。暖瓶里的水已经变得冰凉,不过他仍然把它们喝得干干净净。最后暖瓶里一点水也没有了,他才不得不提着它走出。走出后立刻看到了明亮的天空和路上走来走去的学生,看到了道路两旁的冬青剪成了树墙,还有皮肤光滑的白杨以及在风中簌簌作响的叶片。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刚刚发生的那一点变化之外,一切都像原来一样。“一切都像原来一样,不过,然而……”他思索着。

这一整天他都在屋里思索。他在日记上写道:“我受到了爱情的打击。”总之,那是他第一次围绕女人认真深入地思考。尽管这一切从外部看上去很平静,然而他的确经历了热烈的阶段,最后好不容易才回到冷却。冷却,一下子就是十几年。他发觉自己的名望飞快增长,真可以说是名满天下了。他发觉自己也到了那位老讲师当年攫取一位姑娘的年龄了。“不过,我呢?”他不由得这样发问。他发现自己两鬓白发添得这样快。这期间因为焦躁难耐,他曾一个人在郊区转悠过,两次,不,大约是三次吧……经历了一些独特的事情。这也足够他回忆一生了。他又一次称了自己的体重,发现整整一百二十市斤。“咦?”他自语着,“一切都在增加分量。”这些年他很少把目光转向那位女教师和那位老讲师——当然了,老讲师成了一位副教授,一位平庸而幸福的人。他想:老讲师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也还算硬朗,可惜过早地谢顶。他总看到老讲师提着一支黑色的拐杖,身边就走着那位女教师。女教师脸上有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人也变得格外爱唠叨。不过她一边唠叨一边掏出手绢给丈夫擦胡子上的脏东西。“我想这也不错。”他观察后在心里说。

有一次他尾随他们走了很远。“我已到了他当年的岁数了,我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有人说事物总在重复,不过这一次可能是个例外。”就在这一年他招了两位弟子。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拔尖人物。他凭着自己特有的敏感一眼就把他俩辨认出来。“很好,”他在心里说,“很好的两个年轻人。”不过他没有把这些想法表述出来,只是用眼睛说了一遍。只有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他才张嘴。他一直在用这个办法保护自己的内心,所谓的那种“内心凝聚起来的力量”,“一种精神生活总是如此,是的,总是如此”。男的叫路吟,女的叫淳于云嘉。“淳于这个姓氏么……”曲当时张嘴说了一句,“古有淳于髡,淳于越,还有……”他扳着手指,“噢,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