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八章(第6/7页)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他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亚森大伯怎么会和他搞到一起去?”

“唉,你不了解我父亲这个人哪。他多少认一些字,但是文化并不高,这么着,他这个人特别喜爱文化,喜爱和崇拜书。他常说,一切新技术、新发明、新措施都是早已经写在书上的。说是圣人留下了许多书,写着汽车怎样造,飞机怎样开,广播怎样安装……然后,知识分子和学者发现了这些书,读懂了书上的这些教导,就造出了汽车、飞机、广播喇叭。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为什么不给他讲讲我们在学校里读过的瓦特发明蒸汽机,史蒂文森发明火车呢……”

“不行,不行,”狄丽娜尔连忙摆手,“他才不听你的呢,你以为只有我爸爸这样认识吗?差不多所有的老人都或多或少地信奉这个。从小长者就是这样讲的嘛……”

“不是的。我看阿卜都热合曼大叔就不是这样,”雪林姑丽不同意地说,“你见过大叔向杨技术员提问题吗?对于新知识、新技术、新名词,他才有兴趣呢!他知道的事,好多我们都不知道呢。”

“当然,热合曼大叔是另一回事。你先听我说,麦素木就是靠他家里摆着的几本布皮精装书吸引了我爸爸。什么宗教啦,历史啦,波斯文和阿拉伯文啦,《小药典》和《布哈拉纪事》啦,我爸可喜欢到麦素木那儿听他喧谎呢!”

“这会怎么样呢?”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啊,雪林姑丽,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也许,我说不清楚吧,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啊。雪林姑丽,你还记得吧?五五年合作化的高潮,号召除四害,老师给我们每个小学生规定了灭蝇任务,每天要消灭一百个苍蝇。我们都很认真,拿着苍蝇拍到处打。后来的一天,我打死了九十九个苍蝇,再也找不着第一百个了,我急得哭了起来,第二天,我向老师报告了,其他同学多数也没完成,老师表扬我们把苍蝇消灭干净了,区上还发给我们一个写着“奖给我区第一个无蝇乡”的奖状呢!真的把苍蝇消灭干净了吗?不,我们消灭了大量苍蝇,但是总还有一些苍蝇存留下来的。这两年灭蝇稍稍放松了一点,苍蝇又逐渐多了起来……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不容易啊。你前进一步,稍微一松劲,说不定又退了回来。爱国卫生运动是年年都要搞的,每几年还要大搞一下,才能把除四害的成绩巩固起来。人也要这样,我们早就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我们知道,社会主义,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先进、最公道的社会制度。但是我们的思想呢?看看我们的周围,看看库瓦汗吧,或者不看别人,就看看自己,就看看我爸爸、廖尼卡和我自己吧……也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过早地结了婚……”

“你这是说什么呀!廖尼卡不是对你很好吗?”

“廖尼卡对我是很好的,然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什么呢?狄丽娜尔,我知道的,你从小就爱幻想……”

狄丽娜尔没有再说下去,她觉得无法说清自己时或有之的苦恼。从小就爱幻想吗?也许,她又幻想过些什么呢?想着父亲给自己买一件羊绒的大方头巾,不是买来了吗?想着夜莺、圣泉、骏马、王子和公主,不是随着年龄增长,这些传说故事也日益不能打动她的心了吗?想着求学深造,学一门专长,当干部或者工人,月月挣工资,不是在投考中等专业学校没被录取以后,也早就放弃了这样的念头了么!后来,她常常想着爱情、家庭的幸福,还想过孩子呢;现在,一切都得到了,廖尼卡对她忠实不二,孩子随着“耐、耐”的呼号而挥动着旋转着自己的小手,但是,她仍然时而感到有一种没有实现的愿望,一种潜在的强有力的热情。一九六二年的动荡,使她清醒了,她再也不满足于她和廖尼卡的那狭小的世界;但是,她还没有脚踏实地地把自己的精力和热情投身到集体的事业里。她的这种苦恼,是雪林姑丽难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