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十九章(第4/6页)

雪林姑丽立刻捧起一个大馕,倒转过来背面朝上放到米琪儿婉的手套上。米琪儿婉用左手沾一下水往馕背上粗粗一抹(为了增加粘力),她伸开右臂,托着馕饼,连头带肩膀半个身子探到了高温红火的火炉里,看准地点,叭,腕子一翻,一张馕贴到了炉壁的底部。直腰,抬头,伸手,接馕,抹水,探身,叭,又是一个。现在进入了打馕最紧张的时刻,也是最艰苦的时刻,好像战斗进入了短兵相接的肉搏。虽然是零下二十度的冬天,为了把头几个馕贴在土炉的底部,一连几次冒着高温烘烤探进半个身子操作,不几下,米琪儿婉已经满脸血红,热汗淋漓,她不时在往生馕的背面抹水的同时往自己的脸上洒着水,对自己的皮肤也在实行强迫降温。冬天如此,夏季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炉底打了两圈以后,头就不用往里伸了,操作轻松了些。大馕贴完,再贴小馕,把小馕贴到大馕之间的空隙,以充分利用炉壁的面积。最后,果然剩了一个小馕,声称“到时候再说”的雪林姑丽自有办法,她飞快地把一个小馕揪成五段,制成五个微馕,把它们贴到小馕之间形成的更小的空隙里。终于,全部贴好,米琪儿婉这才拿起牛奶,用手指沾着牛奶甩到馕的表面上,这倒不是为了降温,而是可以使馕熟后表面光泽圆润,异常可爱。这一步再完成以后,米琪儿婉用眼一转,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于是盖上炉口,等候馕熟。

这是可以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了,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步骤——收获了。好像一场战斗中敌人的主力已被粉碎,求降表已经送来,战士们休整待命,一声令下就可总体解决,如无变化,其实底下的任务就是接受俘虏和辎重了。但是,战斗并没有彻底结束,警惕仍然不能放松。现在,米琪儿婉和雪林姑丽也是这样,现在,她们像吃茶时的姿势一样,随随便便地跪坐在炉旁平台上。雪林姑丽在顺手收拾杂物,米琪儿婉累得顾不上说话。她仍然警觉地注意着炉内的动静,嗅闻着从炉口缝隙里升上的蒸汽。慢慢地,蒸汽越来越浓了,从炉子里逸出了一股股十分鲜美的、混合着麦芽糖、牛乳、酵母、些微的酒气的味道的烘烤面食的芳香,这种芳香真令人宽肠开胃,舒肝活血,她们俩欣喜地对看了一下,用目光互相鼓励,好像在说:“成功了,没错儿!”

两人的心思都在土炉里,谁也没有注意泰外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的面前的。

雪林姑丽一抬头,首先发现了。泰外库的目光简直像传说中的土克曼强盗,连雪林姑丽都一阵眼花,误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结婚三年,她还没有见过这个人的这种样子,像受了伤的野兽,痛苦、疯狂,充满仇恨,他眯着左眼,盯着右眼,歪戴着帽子,额头正中出现了一道非常凶恶的竖纹。雪林姑丽“啊”了一声,迅速从土炉旁的平台上溜了下来,回避到屋里去了。

“是您吗?泰外库兄弟。来吃新馕吧。怎么不说话呀?”米琪儿婉说,她的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在打馕上了,她没有仔细地端详,另外,她早已知道这几天泰外库情绪不好,她对泰外库的神态完全没有深究,也没有感觉出有多么反常。

“米琪儿婉汗,”泰外库喘息着说。他忽然只叫一般的表示亲敬的附加称呼“汗”,却不叫惯常所用的、显得更亲热些的“姐”。米琪儿婉一怔。

“我的信呢?”泰外库问。

“什么信啊?”

“您自己知道!”泰外库的口气里已经充满了敌意了。

米琪儿婉仍然没怎么在意,她了解泰外库,知道他是个任性、暴躁、常常不服调教的野马,她知道他的性子不定,时冷时热,忽好忽坏。她说:

“噢,您说的那封信吗?我不是早就告诉您了嘛,我已经把它交给了爱弥拉克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