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通俗的小说(第6/10页)

总之,沦陷区通俗小说的艺术水平可以说不但超过了以前的数十年,并且也超过了同时期的国统区、解放区。抗战结束后,通俗小说渐渐衰落,并在一个较长的时期内处于不太正常的状况,因此,探讨沦陷区通俗小说的艺术特色,对于研究新时期以至于所谓“后现代”时期通俗小说的发展是很有意义的。

满怀愁思入沉冥,残月街头酒半醒。

君是过江一名士,可能伴我泣新亭。

这是上海《小说月报》1942年3月号上一首题为《赠郁达夫》的七绝。读者也许会惊讶此诗的大胆,竟敢公然表露国破家亡之思,而且还不乏呼朋引类的煽动之嫌。

其实,沦陷区的文化工作者虽然有“我自闭门无冷暖”的一面,但也有“怒向刀丛觅小诗”的一面。沦陷区通俗文学的兴盛,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通俗文学自生自长的内因,也有文化工作者们大量的自觉努力等外因。

首先,第一方面在客观环境上,沦陷区的通俗小说占有天时地利。

先锋文学的急剧萎缩,为通俗文学让出了广阔的表演空间,并相对突出了通俗文学的地位,进而把先锋文学的一部分功用转卸到通俗文学的肩头。

沦陷伊始甚至以前,大部分文艺界人士就或整或零地向大后方次第撤离,使沦陷地区的先锋文坛短期内几乎处于被抽空的状态。京、沪两大文学中心的骨干在“文章下乡”、“文章人伍”的旗帜下纷纷奔赴西南。而由于种种原因留下来的,或则像梅兰芳蓄须明志一般,罢手不写,或则像周作人苦茶自饮一般,强颜涂抹,根本布不成先锋之阵,其余的只好降格以求,由雅入俗了。沦陷区偶尔能辗转得到身在大后方的先锋作家们的一点墨宝,不胜欣喜,十分重视,总是置于刊首,仿佛获得了总统题词一般。(例如《春秋》杂志第一年第五期,第二年第一、二、三期)这样,通俗文学便得到了一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天赐良机。先锋文学的萎缩,不仅是拱手割让出广阔的市场,更重要的是去除了多年压在通俗文学头上的蔑视,使通俗文学感到了一点文学品位上的自由。

与此同时,沦陷区文化市场对通俗小说有着特殊的期待视野。

沦陷,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广大读者的阅读心态。如果说在沦陷之前,许多人还抱有速胜论的乐观情绪,喜欢看“与抗战有关”之作的话,那么沦陷的无情现实,不能不粉碎狂妄自大的速胜说。

“前途崎岖蜀道难”,这样悲观的看法恐怕是沦陷区的许多人不得不接受的。身陷铁蹄之下,山河光复需待时日,但人总还要生存,生存又不能仅仅是饮食男女,于是,在政治不能谈,也无甚可谈的境况中,风花雪月、声色犬马,自然成了最方便的精神避难所。对国事的焦虑渐渐转化成麻木和忘却,许多觉悟不高的民众被迫安于灰色的生活,只能从通俗文化中找到一点慰藉或者是刺激。随着战事的推移,“国家”、“民族”仿佛渐淡渐远,而身边琐事却日益凸现。正像当时有人诗中所说:“半壁河山地尽焦,忧时志士尚寥寥”,“国事蜩螗何足问,周严婚变最关己。”(指周璇、严华)《春秋》杂志上开设有“春秋信箱”,读者来信中,诉说的尽是个人生活的烦恼,诸如婚外恋问题,单相思问题,孤独症问题,以及求学谋职、养家等问题。普普通通的市民生活在动荡之后重新稳定自己的秩序,文化市场所需求的精神产品自然要制约于市民生活的情趣和水准,这便使得通俗小说的勃兴有了十分适宜的土壤。

从生存气氛上看,沦陷区统治者的文化政策是压迫和控制先锋文学,宽容和放纵通俗文学,使先锋文学生存得比较艰难,而通俗文学则比较舒畅。虽然统治者并没有这方面的明文规定,但从一般文学出版物的处世姿态上,可以找到明显的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