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2页)

福克想要理理头绪,于是便离开房子,步行穿过了宽阔的牧场。这片地挨着基瓦拉河,前方有一排桉树标记着牧场的边界。夏天的太阳低低地垂在天空中,泛着橘黄色的光芒。

在行走时,他的思维常常是最清晰的。一般他会在办公楼周围的城市街道上走一走,躲避着游人与车辆。假如要思考的问题实在棘手,他就绕着花园或沿着海湾走上好几公里。

福克知道,以前自己在牧场上会觉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如今似乎已经大不相同了。他的脑中依然一团乱麻。他听着自己踩在坚硬土地上的脚步声,听着树上的鸟儿彼此呼唤唱和的鸣叫声,那尖锐的声音在这里听来显得格外响亮。

快要走到边界时,他放缓步伐,然后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踟蹰不前。面前那排乌压压的桉树一动不动地立着,一切都静止了,就连鸟儿也好像突然噤声了。一阵不安的感觉爬上了福克的肩膀和脖子,他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牧场茫然地回望着他,远处只有死气沉沉的汉德勒农场。福克告诉自己,他刚才已经把整个农场都走遍了,根本没有人,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又转回脸来面朝河流的方向,但不安的预感仍在胸中激荡。答案呼之欲出,缓缓地从迷雾中显露出来,紧接着便如惊雷般震耳欲聋。此时此刻,站在这个位置上,福克本应该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才对,那是凿开乡间的大河发出的独特声响。他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使劲儿听,盼着那声音会突然出现。然而,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诡异的虚无。他睁开双眼,狂奔起来。

他一头扎进树丛中,脚步沉重地沿着熟悉的小径奔跑,蔓生的枝杈偶尔会抽在他身上、扎在他身上,但他毫不在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河岸上,在岸边本能地刹住了脚步。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巨大的河流已经变成了大地上的一道丑陋伤疤。空荡荡的河床长长地伸向两头,蜿蜒的曲线追溯着河水曾经流淌过的地方。数百年形成的河谷如今只剩岩石与杂草,岸边粗糙的灰色树根裸露在外,像蛛网一样。

这是噩梦中才有的画面。

福克挣扎着想接受眼前的现实,他爬了下去,双手和膝盖都摩擦着滚烫的河岸。他站在河流死去的心脏上,以前,湍急的河水能没过他的头顶。

那河水是清凉喜人的,每年夏天,他和卢克都会跳进河里翻滚嬉闹。那河水也是静谧温柔的,在阳光明媚的下午,他总是盯着河面好几个小时,鱼线像催眠般来回地轻轻摇晃,父亲靠着自己的肩膀沉沉睡去。那河水也是冰冷无情的,它淹没了艾莉·迪肯的喉咙,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命,直到这个女孩儿再也无声无息。

福克想深呼吸,但热乎乎的气流堵在嘴里,令他觉得恶心不已。现实疯狂地嘲笑着他的天真幼稚。牲畜都死在了牧场上,他怎么会异想天开地以为清新的河水还会流经这些农场?人人都在谈论旱灾,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地一边点着头,一边却又意识不到河水已然干涸?

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凤头鹦鹉在火红的天空中不停地盘旋、哀鸣。福克孤独地站在这道狰狞的伤疤上,将脸埋在掌心里。就这一次,仅此一次,他用尽全力放声尖叫。

[1]凤头鹦鹉(cockatoo):一种有着艳丽头冠的鹦鹉,多分布于澳大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