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卖眼镜的宝应人(第2/3页)

他说从前泰山庙正殿的屋顶上,冬天,不管下多大的雪,不积雪。什么缘故?原来正殿下面有一个很大的獾子洞,跟正殿的屋顶一样大。獾子用自己的毛擀成一块大毯子,——“獾毯”。“獾毯”热气上升,雪不到屋顶就化了。有人问这块“獾毯”后来到哪里了,王宝应说:被一个人盗走了,——现在下大雪的时候泰山庙正殿上照样积雪。

除了这些稀世之宝,王宝应最爱白话的是各地的吃食。

他说淮安南阁楼陈聋子的麻油馓子,风一吹能飘起来。

他说中国各地都有烧饼,各有特色,大小、形状、味道,各不相同。如皋的黄桥烧饼、常州的麻糕、镇江的蟹壳黄,味道都很好。但是他宁可吃高邮的“火镰子”,实惠!两个,就饱了。

他说东台冯六吉——大名士,在年羹尧家当西宾——坐馆。每天的饭菜倒也平常,只是做得讲究。每天必有一碗豆腐脑。冯六吉岁数大了,辞馆回乡。他想吃豆腐脑。家里人想:这还不容易!到街上买了一碗。冯六吉尝了一勺,说:“不对!不是这个味道!”街上买来的豆腐脑怎么能跟年羹尧家的比呢?年羹尧家的豆腐脑是鲫鱼脑做的!

他的白话都只是“噱子”,目的是招人,好推销他的货。他把他卖的东西吹得神乎其神。

他说他卖的风藤镯是广西十万大山出的,专治多年风湿,筋骨酸疼。

他说他卖的养目镜是真正茶晶,有“棉”,不是玻璃的。真茶晶有“棉”,假的没有,戴了这副眼镜,会觉得窨凉窨凉。赤红火眼,三天可愈。

他不知从哪里收到一把清朝大帽的红缨,说是猩猩血染的,五劳七伤,咯血见红,剪两根煎水,热黄酒服下,可以立止。

有一次他拿来一个浅黄色的烟嘴,说是蜜蜡的。他要了一张白纸,剪成米粒大一小块一小块,把烟嘴在袖口上磨几下,往纸屑上一放,纸屑就被吸起来了。“看!不是蜜蜡,能吸得起来么?”

密蜡烟嘴被保全堂的二老板买下了。二老板要买,王宝应没敢多要钱。

二老板每次到保全堂来,就在账桌后面一坐,取出蜜蜡烟嘴,用纸捻通得干干净净,觑着眼看看烟嘴小孔,掏出白绸手绢把烟嘴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擦了个遍,然后,掏出一支大前门,插进烟嘴,点了火,深深抽了几口,悠然自得。

王宝应看看二老板抽烟抽得那样出神入化也很陶醉:“蜜蜡烟嘴抽烟,就是另一个味儿:香,醇,绵软!”

二老板不置可否。

王宝应拿来三个翡翠表拴。那年头还兴戴怀表。讲究的是银链子、翡翠表拴。表拴别在钮扣孔里。他把表拴取出来,让在保全堂店堂里聊天的闲人赏眼:“看看,多地道的东西,翠色碧绿,地子透明,这是‘水碧’。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不贵,两块钱就卖,——一根。”

十几个脑袋向翡翠表拴围过来。

一个外号“大高眼”的玩家掏出放大镜,把三个表拴挨个看了,说:“东西是好东西!”

开陆陈行的潘小开说:“就是太贵,便宜一点,我要。”

“贵?好说!”

经过讨价还价,一块八一根成交。

“您是只要一个,还是三个都要?”

“都要!——送人。”

“我给您包上。”

王宝应抽出一张棉纸,要包上表拴。

“先莫忙包,我再看看。”

潘小开拈起一个表拴:

“靠得住?”

“靠得住!”

“不会假?”

“假?您是怕不是玉的,是人造的,松香、赛璐珞、‘化学’的?笑话!我王宝应在高邮做生意不是一天了,什么时候卖过假货?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玉不怕火,‘化学’的见火就着。当面试给你看!”

王宝应左手两个指头捏住一个表拴,右手划了一根火柴,火苗一近表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