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淀粉(第2/8页)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种写作方式更为轻松。我常常漫无目的地长时间旅行,等待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有时我就是在北京城里闲逛,找一个人或一处地方来写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首都北京正处于发展的黄金时期,这儿的自由市场经济已经兴盛起来,然而还未达到完全标准化的、大规模的经济模式。小规模的生意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每一桩都值得拿出来写成故事。雅宝路那边的一条小胡同里专门做卖给俄罗斯人的皮大衣生意;新街口有好些很棒的走私CD和DVD店。人们都知道地铁天安门那一站有很多卖伪造发票的人,他们服务的对象是那些从内地来为党公干的腐败官员。他们就在地铁站的出口那儿转悠,嘴里小声地说着:“发票,发票,发票。”那些人总是站在阴暗的角落,眼神飘忽不定,手插在口袋里——随时准备抽出一叠报销单。

玉蜓桥的市场全部是卖没有许可的电子商品的:用过的产品,厂商用于摆设的模型,试验的装置,工厂里流出的零部件,还有就是假货。每件产品背后都有一个可以打消你疑虑的故事,一个口头上的信心保证。有天早上,我在市场里闲逛,和一个卖主聊天,他是卖台湾制造的松下音响的。他向我解释到,他卖的产品这么便宜,是因为他不用交税——他有个朋友在厦门做海关。另外一个卖主告诉我,他卖的扬子牌洗衣机是在安徽省的工厂里直接提货的,这批产品没有通过厂家的质检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表面有些小小的刮痕。这个卖主旁边的男人在卖CR2型号的锂电池,这些电池在高档商场专柜的电子产品中已经使用过了。但这男人指天发誓说,这些电池还有一半的电,价钱则是原来零售价的六分之一。

我对兜售故事的人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有一次我在山西省省会太原旅游时,遇到了一个街头集市。那儿全是这种东西:手表,打火机,佛教的护身符,还有手工做的鞋垫。每个卖主都是把席子往地上一铺,上面摆上他卖的东西,就可以叫卖了。

有个卖小册子的摊子前聚集了一群人。卖小册子的男人二十岁出头,你可以从他外表就看出他是从外地来的:黝黑的肤色,肮脏的衣领,廉价的蓝色西装。但是他口才很好,人们都被他的言语吸引住了。在这儿演讲的关键在于语速:决不能太快,不能显出很急切地样子。他说话的样子很平静,好像他正等着享受这一整天似的;他的话听起来不会太生硬,也不像有预先排练过。他卖这些小册子不是为生计所迫,而是这些小册子确实值得一卖。

这肯定是不合法的事情。他在地上摆了一张白色的布单,上面手写了一系列的问题:

毛泽东和邓小平,谁更好一些?

一则从未公布的重要新闻?

世界瞬息万变,中国在20年后还会是社会主义国家吗?

……

“这些所有的问题,你都会得到答案。还有更精彩的内容,”这个男人说:“只要一块钱而已。”

他瞥了一眼围观的人,显然留意到人群里有个不太寻常的身影,但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是外国人也好,当地人也好,这都没关系的。价钱就是这个价:只要一块钱。我不会骗你的。所有的问题都在里面,你会得全部答案。”

那些小册子印刷质量很差,纸做的蓝色封皮里钉了有20页,封面上写着:

科学新闻、奇闻和秘密疗法

张宏(经济学家)

深圳科学新闻出版社

毋庸置疑,这家出版社的名字你是从来没有听过的,那个经济学家很可能是“查无此人”。在北京这种政治监控比较严密的城市,这个卖小册子的男人可能会被驱逐出城,或者是被抓到派出所去,他卖的东西要全部没收。但在乡下,时不时可以看见卖这种小册子的人,这个国家的媒体都由当局掌控,这些人就在边缘地带活动。他们贩卖谣言、秘闻、民间传说、阴谋论——那些都是在人们头脑里悄悄回响的声音。我总是对他们卖的东西感到好奇。一块钱真不算多。你在报纸上可从来看不到那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