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G 没有裂缝的骨头(第4/8页)

“另一个范例就是关于牙痛的占卜。”凯特利边说着,边打开了他自己写的关于甲骨文的书——《商朝历史起源》。他翻开了其中一页,上面是一片甲骨的黑白拓印,那片甲骨也出自武丁统治时期。拓印上展示了一片龟腹甲的背面,椭圆形的表面布满裂痕,有很多钻出来的小坑和刻文。有些商朝的文字很难理解,凯特利的书重造了这片龟腹甲,用更为清晰的现代文字取代了商朝文字:

凯特利翻开了这一页,然后向我介绍里面的内容。“国王要参加一场战役,但他的一颗牙坏了。”他解释道。“他想知道该拿这只坏牙怎么办,还有是哪个祖先造成的。”

龟腹甲上刻了四个名字:甲父、庚父、辛父、乙父。他们都是一代人,是皇帝武丁的父亲和三个叔叔,占卜时他们都已经去世。

“是甲父,不是甲父,”凯特利手指着那些文字,用中文大声地念出来:“是庚父,不是庚父。是辛父,不是辛父。是乙父,不是乙父。”

朝廷为每个祖先都做了多次的占卜,龟腹甲上满是裂痕。这个东西就像是一个3000年历史的侦探笔记,把各种可能性一个接一个地排除掉。

“随后我们看到了另一条刻文:‘向庚父献上一条狗,劈开一只羊。’凯特利说。“我认为从这里可以看出,是庚父引起了这次牙痛。”

凯特利停下来,从书中抬起头。他今年69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灰蓝色的眼睛,眼神敏锐。“那就是音符,”他说:“我们必须自己找出其中的旋律。”

在古代中国,似乎总有人安排好一个个音符。次序,规律,系统——这些特征在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甚至在商朝出现3000年以前的新石器时代,中部平原的墓地就有着令人吃惊的规律性。那些早期的文明有一种叫做“二次葬礼”的习惯。死的人被埋葬,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的骨头被重新挖掘出来,清洗干净,然后按照某种形式摆放起来。有时候,这些骨头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头骨摆在最上面。在其他的一些坟墓里,则小心地拼出了一副副完整的骨骼,头骨全都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次序,规律,系统。

凯特利看着那些坟墓组成的图案,对他来说,那是艺术和文字。他认为一切都有关联:本能就是劳作,还有掌控世界的欲望。

“如果你想要找到中国文字系统的起源,而为此搜寻自然的图景,我认为这是错误的。”他说。“你应该要找的是图案——那些抽象化的、经过编排的结构。在宗教领域内起作用的原始冲动,一样在文化领域内有效。如果你想要找到这种非人格化的例子,看看饕餮就行了。”

“这些不是自然图景,而是高度结构化、经过编排的设计。图案和次序是最基本的。看起来这像蕴含了某种密码。里头有一种文化共识,对该做的事情和思维的方式,人们达成一致。我的印象是,这一点是中国特色。你什么时候看过第一幅中国皇帝的画像?我甚至不知道这怎么回答这问题。在埃及,你可以看见早期的国王以及高级官员的画像。在中国,没有这种东西。很明显,中国人乐于用抽象的方法描绘重要的权力和人物。”

三星堆的青铜器则不一样;虽然它们有自己固定的风格,但它们仍然描绘是描绘人的形式。凯特利所说的“中国”,指的是中国那些中部平原,那是商朝起源和发展的地方,也是现代中国人普遍的寻根之处。这片地区孕育了中国人的祖先崇拜,这也是中华文明一个显著的特征。而在凯特利看来,祖先崇拜对官僚组织和儒家传统思想的形成,自然而然地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