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J 自我批评(第4/6页)

我去了李学勤在清华大学的办公室,和他见了面。他快70岁了,前额很高,两只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眼袋——一副勤奋工作的学者模样。他穿着灰色的羊毛西装,打着红色领带,脚上穿着拖鞋。他告诉我他在美国呆过一段时间,他在休假的那一年去了达特茅斯学院;他的英语说得很好。我原来告诉他的是我对夏、商、周断代史工程感兴趣。

“它是由一个叫宋健的人发起的。”李学勤说。“宋健是控制论的专家,但他向来对考古学很感兴趣。1990年代初,他去了欧洲和地中海沿岸,参观了很多博物馆,特别是在埃及、希腊和以色列的时候。当时他想:‘外国的纪年比中国清楚多了。’他回来以后,和我以及其他学者聊过,问我们能不能为中国的纪年做些什么。主要来说,我们决定让科学家们更多地参与到考古学和历史学研究中。”

李学勤教授解释说,天文学家帮助追踪了古代文献记录的日食和月食,其他科学家的科研技能促成了碳14年代测定法。他指出,这项工程资助了安阳的工作:在安阳的调查中,首次发现了地下之城的证据。

“我们的纪念和过去的观点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他说。“比如说,我们看看商朝末年,也就是商被周打败的时候。这在历史上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但事情发生的确切年份,过去一共有44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时间跨度长达112年。我们利用最为可靠的原始资料,把时间跨度缩短至30年之间:从公元前1050年至公元前1020年。我们认为,最准确的日期应该是公元前1046年。我们不是说这个时间肯定是正确无误的。但从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时间最符合的。”

“这真的只是个开始而已。”他说。“我们正在准备另一项关于中华文明起源的工程。当然,有些人说我们想要延长中国的历史,但这并不是事实。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中国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这和研究古希腊、埃及或以色列没什么不同。对这些古文明的研究全都做得比中国深入。中华文明有一个特质:它流传至今,而其他的古文明已经消失了。”

我等了半小时,才转换了话题。我把那篇评论从我的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当下李教授如有任何反应,他都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我看了一些你的文章。”我说。“我注意到这篇写甲骨文的。我也看到张光直对你的评论,他赞赏了你关于商朝祭祀名称的理论。”

“是的,那对我意义重大。”李教授笑着说。“不过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是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他第一次看到我的论文时是在台湾,当然,那时候两岸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直到1971年我才看到他的评论。”

我指向标题中出现的陈梦家的名字。“我对这个研究甲骨文的学者也很感兴趣。”我说。“我在安阳和北京都听人说过他。你曾经是他的学生吗?”

“他是清华大学的老师。但我不算他的正式学生。”李教授说,接着他向我解释了他的背景。起初,李学勤学的是数理逻辑,但共产党在大陆获胜以后,北京的大学就开始了重组。李学勤的正规学业由此被打断,在那段时间,这个年轻的逻辑学家开始追求他的业余爱好:研究甲骨文。

“我18岁还是19岁的时候,就开始对甲骨文产生了兴趣。”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对所有不懂的东西都会感兴趣。这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但一旦有什么符号性的或复杂的东西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就会想把它弄明白。这就是逻辑最吸引我的地方。当我第一次看到甲骨文的时候,我看不明白;这让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