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悬浮(第2/3页)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一开始博然会立刻冲出去,把阿丛从阳台上拉回来。但看她每次演戏演得多了,整颗心渐渐冷下来:她无非是想要找回对他的控制权而已。“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去死。”——这句话从来没有说出口,但这就是她手里用来威胁他的全部武器。博然集中精力打着游戏,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下来,门外也变得安静。

博然伸展胳膊,摘下耳机。他中午吃得不多,有些饿,想要叫阿丛热饭,这才想起两个人之前不欢而散。他皱眉,站起身来推开门,隔壁房间的门开着,空调已经关了,但是窗户是开着的,窗帘在风里轻轻飘荡。他心里忽然猛地抽紧,走过去后,往楼下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行人如常。

博然关上窗,回头到客厅和卫生间转了一圈,阿丛不在。那只猫也没有看见,博然一开始想它是不是从楼上跳下去了,最后却在鞋柜后面找到了它。博然不再担心,自己去热锅里的汤,开了火不一会儿发出煳味,这才发现阿丛把汤和饭都倒掉了。

心中升起无名火焰,袅袅翩翩瞬间熄灭,只剩唇边冷笑:“贱人。”

他踱到窗边打外卖的电话,要了一份瘦肉粥、一份咸蛋、一份水饺。外面大桥上车流缓缓移动,像是一道细碎光点汇聚成的小溪流。然后博然又看见了那座巨大的螺旋形的通向天空的楼梯。他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看它。

如果不是自己的幻觉,那是什么呢?他打开手机,放到照相模式,拍照。大概因为离得远,又太黑,拍出来根本看不出是楼梯,倒像是远远的烟囱冒出的烟。博然有些兴奋,翻了微博和朋友圈,搜索关键词“闸北、楼梯”,一无所获。

外卖很快就到了。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博然忽然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层雾霾一样的黑色不见了。如果阿丛天天不在家该有多好。这念头冒出来,他自己先吓了一跳。不过三年前自己不就是一个人生活吗?那时候碗柜里落满灰尘,家里还经常能看见蟑螂老鼠什么的。他也不觉得怎样。倒是阿丛来了之后,房间才干净明亮起来,桌子上原本油腻的塑料桌布被换成了粉色格子布和玻璃板,椅子上的垫子和沙发垫子也都是她选的,窗帘、墙纸、鞋柜,还有百叶窗。阿丛和她妈妈一样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有时间总会打扫房间,把一切都整理干净。博然这样想着,脚底下忽然一痛,后退一步,发现那是一片没有收拾干净的瓷器碎片。他皱眉,想起了阿丛摔掉的那些他送给她的茶壶茶具。有一套日本来的蝴蝶茶具,茶杯把手和碟子边都有一只小蝴蝶,阿丛每次都要把两只蝴蝶摆到一条直线上。后来两个人吵架,她就全都摔了。不过说是吵架,博然其实每次都很少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知道她所有的台词和想法。也不是没有搬家离开过,但如果没有人打扫房间照顾自己的话,又觉得“凭什么走的人是我”“她生病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把阿丛当作钟点工阿姨的话,事情就简单很多。只要听着她唠叨,不用回应就好了。

但偶尔她用那个眼神看他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不好受。不是感同身受地为她心疼难过,热恋期结束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她“感同身受”过了。他看透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于是只剩下愧疚。那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黏着你”的愧疚。他的爱是真诚而短暂的。她的却更迟来而又绵久,带着多疑不安和苛刻的控制欲,像是寻仇的千年宿敌一般不肯放手。但让博然结束这段感情再换成别人,他也是不愿意的。不是不能,而是太累。像是潜入深海拿到一颗珍珠后回到了海面,之后发现自己并不是个擅长潜水的人,也对那份黑暗有了厌倦畏惧。此时你说再一次下去就会有新的珍珠——不,还是谢谢了,也许去商场或者淘宝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