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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的手抚摸着菲比柔软的头发。头发是从我腹内带出来的,从来没有经过修剪,因而发梢上仍是那些胎儿的柔弱无力的卷曲。

律师告辞了。菲比的突然出现使整个局势发生了重大转折。事先他心理上毫无准备,他准备的一副对于我的高姿态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面前派不上用场,甚至文不对题。他得马上走开,必须想出个新对策来。在此之前,他绝不能轻易表态。他这时慷慨不起,大度不起,因为后果会极昂贵。他得恢复思维的秩序和独立性,好好看清他的慈悲是否足够宽绰,能否容纳我的欺瞒,以及这个过分异常的孩子。

他在门口对我说:“你知道,我是非常爱你的。”这话的真实意思是:永别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心我领了。

他看着我,门外进来了风,他稀疏的浅黄头发飘摇起来。他受不住气氛中了结的意味。嘴角用着一股悲壮的力,使他的面容不至于出现任何没出息的垮塌。他在我们这场交往中投资的时问和感情是不小的。他还是没绷住。

“我需要一个拥抱。”他说。

我放下怀中的菲比,按按她的头顶。她明白它的意思:乖些,我去去就来。我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永诀时该有的紧紧拥抱。是个蛮好的男人,我似乎已开始回忆。

亚当回来了。肤色和精神都还是牙买加海滨浴场的,赤脚在房内迈着大而懒的步子,沙滩的步子。他丝毫没看出我在他度豪华假期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又一场Dump。他在书房里待了很久,有四五个小时。出来之后度假的痕迹荡然无存。他看我正喂菲比吃捣碎的意大利面条,看我从一个屋追到另一个屋。他走过来,双手扳住了我的肩,迫视我的面孔正面朝向他。

“你还好吗?”

“你从监视器里不是都看见了?”

他把我的头慢慢按到他自己的胸口。

“对不起。”他说。他像真的一样把我越抱越紧。是那种葬礼上的拥抱。

“我没事。我被Dump惯了。”我真的没事。有点遗憾,就像去逛商场,错过了一桩很合算的购置。

亚当认为我绝对需要这个拥抱。这拥抱的长度和紧密表示他和我共同承担这份哀悼。他必须给我足够抚恤。整整两天,他用眼神、姿态、声调抚恤我。第三天,他告诉我:“你可以回去了。”

“回哪里去?”我无家可归啊。

“回律师哪儿去。我和他谈了两个小时……”

我暴跳起来:“谁要你找他谈?你算谁?”我以为我早已过了暴跳的成长期。“你还嫌这桩事不够恶心吗?还嫌你害我害得不彻底——我本来可以高尚一回,为一个孩子!他可以起码尊重我的高尚,我牺牲,起码像个烈士一样牺牲!”我不知我在说什么。

“他这下了解了你的高尚,尊敬你的烈士行为……”

我猛烈凶恶起来了:“你是谁?我倒要问问,你从哪儿得到的权力?越过我去跟他接触?”我的英语突然贼溜,愤怒给了我口才,“你去告诉他什么?我俩仅仅通过一只注射针管做爱?你通过电视监视器欣赏我的****?你付了一大笔钱让我做菲比的‘非母亲’?”我在每句话里都加了个“操”。

“你听我说完……”

“你告诉他菲比以后不会打搅他?或者,告诉他菲比是活不长的,是吧?”

他两眼一黑,最后的这句话被我猜中了。

“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他在牙买加海滨浴场养出的健康一下丧失了。他变得非常虚弱,“我只说,菲比是个偶然,她能活到今天是个奇迹。就这些。”

“就这些?”一个冷笑如伤口一样在我脸上绽开,“这些还不够——在这个非婚姻里,我们这对非男非女进行了非性交,养出了一个非生命,组成了这个非家庭。就跟我们的非生活一样:喝非咖啡,加非糖非奶,往面包上抹非奶油,所以一切都可以不算数。菲比也可以转眼间不算数。非生命转眼间可以被取消,这些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