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2/2页)

第二个凌晨,菲比攥着我的手抽搐起来。荧光屏上的波级乱氧气管在她的抽搐中扭动不已。我看一眼亚当,他正静止在一个奔跑的动作上:他的本能已开始了狂奔——奔出去找医生来急救——但他的理性却制止了他的本能。他奇怪地僵在那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毫无表示,并不对他叫喊:“你还等什么?快去喊医生!”

我只一心一意感受菲比攥在她小小手心里的食指。她一定以为我在跟着她去,跟她去随便什么地方。

我也以同样奇怪的目光看着亚当。他收回了这个一触即发的狂奔。仍是两个合谋者,我们默默在尚未被唇舌印制出的协定上达成了共识。他在我这里看见了“同意”,我也同样看到了他的“同意”。

荧光屏上的线条不再乱,氧气管也停止了痛苦的扭曲。我和亚当完成了我们的合谋。

菲比的小手却一直攥在我的食指上,比活着的时候反而攥得紧些。她一定认为我同她一起走的,起码,一部分的我是被她拉走的。

她这样认为没错。

一年后我和亚当相约,到菲比小小的坟茔前来看她。一块白色大理石墓碑上有菲比一张照片,是她四岁生日那天照的。照片上看,谁也不会看出菲比的失明与失聪,只是看上去比一般孩子严肃。

她攥住我食指的感觉,至今还那么真切,成了一块不可视的伤,不知我的余生是否足够长,来养它。

亚当和我坐下来。墓地很大,一望无际的花。我们漫无边际地谈着,谈到亚当的日本庭园设计,谈到我和律师的好聚好散。从医院出来,我便打电话到律师的办公室。他说他很抱歉菲比的去世。我告诉他:“我想我们该停止相处。”他愣了一会儿说:“可能你是对的。”

“谢谢你。”“别客气。”以后每隔三四个月,我就和亚当一同来看菲比。亚当有了不少白发。我们总是挺愉快的。我对亚当讲的实话,已远远超过对M讲的。有时我们在墓园里散步,心里真是挺愉快的。

一天我说:“亚当,告诉我你的真名字吧。”他表示惊讶:“我并没有假名字啊。你呢?”我笑了,告诉他,伊娃这名字从认识他之后就成了我的真名字。从那以后我认识的人,都叫我伊娃。这么多年下来,它理直气壮地获得了重新命名我的权力。它有足够的理由使我承认它,作为一个永久性的名字。

这时候,他拥抱了我。

“假如我说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你会怎样?”他说。“说出来,看看我会怎样。”

他告诉我,他和我的亲密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我们这个拥抱很长。这在我现在的生活里是罕见的时刻——我心里没有出现“何必”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