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11页)

现在安妮感觉好多了。白天已经过去,夜晚降临了。她又挨过了一天,这些冗长无味的可怕日子。她给自己做了晚饭,面包夹火腿,涂上厚厚一层美味可口的咸黄油,还加入了番茄。她又喝了些简娜带来的苏格兰威士忌。

九点半,好邻居过来的时候,安妮正在看电视,她不想被打断。电视里放的是费雯丽的电影,那个时代人们还知道怎么拍好电影。隔三个门的好邻居露西,过来确保暖水瓶都灌满了,窗户都关好了,确保安妮精神状态良好。她坐了一会儿,看看电影,结果影片结束了,这下安妮兴致勃勃地朝她转过身子,希望她留下来。可露西得回到丈夫和三个孩子身边。她愉快地道了晚安就走了。现在是十点钟。安妮看了些电视节目,听了一阵子广播。她不到午夜是不会上床的,早一分钟也不愿意。即便上了床以后,穿着背心底裤躺在床上,她也要醒着好一会儿睡不着。一辆汽车的车灯纷乱地映到天花板上,她想,真是好笑,灯光竟然一路朝上到了这里—因为在她脑海里,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她自己的家,对面那幢房子的顶楼,在那里,从窗户看出去尽是天空。

“不,我肯定是在这儿,不是在那儿。”她嘟哝着,渐渐坠入漆黑的梦乡。

在我看来,安妮的下坡路走得很快,用老年医学专家的话来说,叫“衰退”。外在的证据是:护士们每天过来叫她吃药,这可是新情况,大约从上个月开始的。不过她身上表现出焦躁和怒气,整个人非常苦恼。她的幻想都是绝望之人所特有的。她有个妹妹,和她一样年老体衰,因为得了关节炎一瘸一拐,离不开椅子,害得她的三个孩子要轮流上门去照顾她。几年前这个妹妹收留了安妮,那时候七十岁的安妮刚被迫从牛津大街那个女招待岗位上退休,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整个人都崩溃了。她丈夫过世得早,她的生活重心和兴趣都在工作上了。没有了工作,就什么都没了。安妮开始酗酒,变成名声狼藉、招人讨厌的老太婆,成天在街上四处嗅着等酒吧开门。她妹妹叫她别再来了。再过千儿八百年她妹妹也不会同意让安妮和她住到一块儿;外甥和外甥女们就算做梦也不想挑起两副重担,现在已经有一副重担在肩头压着了。安妮必然了解这一切,她心里有数的,或者说以前是了解的。现在她已经故作不清楚,因为“他们”已经开始谈起养老院,甚至连简娜都不例外。“他们”说她要是在那儿的话,会有更多的人做伴,而不会成天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们”说会把她送到一家养老院住一个星期看她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她可以再回到自己的公寓。他们就像一群苍蝇似的,嗡嗡地飞进飞出,带来的全都是坏消息,而她躲不开他们。但在七姐妹路[40]上,有她妹妹在,她会去和她住一起,然后……地址是什么来着?我会叫简娜写信。

我已经给这个妹妹写了差不多有二十封信了,各种类型都有。如,很有礼貌地谈到近况:“你姐姐安妮现在很好,向你全家人问好。”安妮口述记下的信,求她伸出援手的:“你好吗,丽儿?我坐在这里,想着我们一起度过的所有美好时光。我好像还没有收到你的信。你收到我的圣诞卡了吗?”我寄了圣诞卡、复活节卡、我出公差在国外买的明信片,有阿姆斯特丹运河风光、蓝色多瑙河、巴黎咖啡馆等等,这些可怜巴巴的请求都没有得到回应。

“有啊,”我说,“我两周前写了信的,你不记得了吗?”

“两周,不,不是两周,”她愠怒地说,“怎么可能是两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