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章(第6/10页)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是听着。他已经在喝第二瓶酒了。

“我喜欢在吃夜宵的时候谈女人。夜宵之后我想给您介绍一位菲力贝特小姐5,——啊?您看怎样?您这是怎么了?连看也不愿看我……哼!”

他若有所思。不过他突然抬起头来,好像挺郑重地看着我,继续说了下去。

“听着,我的诗人,我要向您揭示一个人性的秘密,这个秘密您似乎还完全不了解。我相信,此刻您一定说我是罪人,甚至说我是淫棍、恶魔。可是我要对您说!只要有一天(不过,从人的天性来看,这是永远不可能的),要是有一天,人人都把自己的全部实情写出来,所写的不仅是他怕对别人说,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别人说的东西,不仅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怕说,甚至对自己有时也不敢承认的东西,——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会臭气熏天,我们所有的人一定会窒息而死。顺便说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上流社会的规矩和礼貌那么不可或缺。它们具有深远的意义,——我说的不是道德意义,而只是说预防的意义,方便的意义,自然,说方便的意义更恰当,因为道德实质上就是一种方便,这就是说,道德完全是为了方便而发明的。不过关于礼貌以后再说,我要离题了,待会儿您再提醒我谈礼貌问题。我的结论是这样的:您指责我腐化堕落,道德败坏,而我现在的过错也许只是比别人更坦率而已;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别人连对自己也不肯承认的东西,我却毫不隐讳……我这样做很不好,可是我愿意。不过,您放心,”他讥讽地笑着说,“我说我有‘过错’,但我决不会请求您原谅。还有一点请注意:我不会使您为难,不会向您打听,您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些隐私,以便利用您的隐私来为自己辩护……我的行为是得体而高尚的。一般地说,我的行为总是很高尚的……”

“您简直在胡说八道,”我鄙夷地看着他说。

“胡说八道,哈哈哈!我猜猜您在想些什么好吗?您在想,为什么我要把您带到这里来,而且无缘无故地,突然在您面前大谈隐私呢?对不对?”

“不错。”

“我看,您以后会知道的。”

“其实很简单,您差不多把两瓶酒都喝光了,所以……有了醉意。”

“干脆就是说我醉了。很可能。‘有了醉意!’——这比说‘醉了’更委婉一些。啊,多么彬彬有礼的人哪!可是……我们好像又在吵架了,而我们本来是要谈一个引人入胜的话题的。对了,我的诗人,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美好温馨的东西,那就是女人。”

“您知道吗,公爵,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您偏偏要拿我当心腹,向我宣泄您的隐私和……对爱的追求呢?”

“嗯……我说过了,您以后会知道的。放心吧;不过,也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您是诗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这一点我已经对您说过了。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无所不谈,而且丝毫不以为耻,这样突然撕下面具,这样厚颜无耻,有一种特殊的快感。我对您讲一个笑话:在巴黎有一位官员,是个疯子,后来人们认定他确实疯了,便把他送进了疯人院。他在将疯未疯的时候,想出了一个消遣的办法:他在家里把自己脱得精光,一丝不挂,只剩脚下的一双鞋子,他披上一件长及足踝的宽大的披风,把它裹在身上,于是神色庄重地来到大街上。嗯,从一旁看上去,他和别人一样,正披着宽大的披风在悠闲地散步。但只要他在什么地方遇到一个单身的路人,而附近又阒无人迹,他就带着极其严肃的沉思的样子,默默地朝他走过去,突然在他面前站住,掀开大氅,十分……坦然地裸露自己。这情形会持续一分钟,然后他又裹上披风,丝毫不动声色,默默地从惊得发呆的目击者身边走过去,高傲而从容,好像《哈姆雷特》里的幽灵。他对所有的人都这样,不管那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在某个席勒最料想不到的时候,对他突然吐出舌头,把他吓一跳,也可以多少得到那同样的乐趣。‘吓一跳’——这说法怎么样?这是我在你们的当代文学作品中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