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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觉得痛苦是因为自己无法借助任何象征来表达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一张网,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因为他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来说明这些。每天他都会认真地倾听别人的谈话,而他对周围的一切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或许他可以利用别人所说的支离破碎的语言自己为其下个定义,他明白只有凭借语言他才能找到解脱。他尽力向人们展示自己对图片和印刷物的偏爱:有时候他们给他带来图片丰富的书籍,于是他便拼命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兴奋地尖叫着、不停地做鬼脸,想尽办法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图。他很想知道他们要是明白自己的意图后该作何感想;有时候当他们在他面前快乐得又蹦又跳、冲他摇头晃脑、粗暴地胳肢他、让他极不情愿地大声尖叫时,他不禁觉得他荒谬、滑稽的样子十分好笑。这些举动既让他恼火又令他开心:他坐在地板的中央,一看见他们走进来,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愚蠢的傻笑。他们冲着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既荒谬又充满了感情。他们说的话他连一个字也听不懂,而他们为了让他明白意思,便会满怀希望地施以更多的描述,这时候他不禁会嘲笑这些笨蛋,虽然心里非常厌烦。

他孤零零地睡在这间紧闭的屋子里,密实的阳光将窗栏印在地板上。他感到一种无边的孤独与忧伤:他看见自己的生命沿着森林中的一条甬道庄严地朝前延伸而去。他明白自己这一生将会永远悲伤:困在那个小小的圆脑壳里,禁锢在那颗不停不息却又神秘的心脏里,他的生命注定要沿着孤独的小道走下去,迷失方向。他明白,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是陌生的,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我们原先被囚禁在娘胎里,出世前一直见不到母亲的脸。我们被陌生人送到她的手臂中,如今又被囚禁在现世的牢宠里,我们永远也难以逃脱。无论是谁的臂膀来紧紧抱着我们,什么人的口来亲吻我们,也不管是谁用心来温暖我们,我们永远都逃脱不掉,永远,永远,永远。

他能看得出来,身边那些来回走动的巨大身影,那些俯身向下、讨厌地向他凑近的脑袋,那些在他身边不停发出的声音,彼此之间的了解并不比对他的了解多多少。甚至连他们的言语、他们往来自如、无拘无束的举手投足,都只是模模糊糊地传达了他们的思想和情感。很多时候,这种传达不仅无法促进大家的相互了解,反而会加深和扩大彼此的斗争、痛苦和偏见。

恐怖的黑暗笼罩了他的大脑。他明白自己是个笨嘴笨舌的陌生人,是个滑稽的小丑,是用来让这些巨大而又陌生的身影逗着玩的。他被人从一个神秘的地方送到另一个神秘的地方;在有意无意间他听到了大钟轻微的敲击声,这声音好像来自海底,当他倾听的时候,记忆的精灵轻轻走进他的大脑。一时间,他觉得那些曾经失落的东西几乎又被复原了。

有时候,他双手扶着婴儿床的栏杆直起身来,头晕目眩地看着地毯上的图案;整个世界就像潮水一般涌进他的心灵,然后又退了回去。他的脑海里很快就冲洗出一张清晰完整的图片,紧跟着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他设法把这些感觉一点一点拼接起来的时候,只看见壁炉里舞动的火焰,只听见遥远而迷人的世界里,温暖阳光下母鸡发出精灵般的咯咯声,接着他又会听到公鸡清脆的啼声。他突然变成了一位真实、警觉的社会成员,在幻想和现实的交替中,他听见黛西在客厅里弹奏出响亮的琴声。好多年以后,当他再次听到这首曲子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打开了一扇门:黛西对他说这是帕德雷夫斯基的《小步舞曲》。

他的小床是一个用藤条编成的大篮子,非常漂亮,里面有褥子、枕头等,全铺得非常舒适。等他渐渐长大的时候,他就可以在里面表演各种超级杂技了,比如翻跟头、把身子团成圆圈、轻松地直起身子等。他能慢慢地向前,然后爬出小床,爬到地板上去。他爬行在地毯巨大的图案上,双眼出神地盯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字母拼块。这些拼块原来是哥哥卢克的,上面都刻着色彩艳丽的英文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