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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托着脸,扭向一侧。她在哭泣,面相滑稽而痛苦,看上去比平静的悲苦更加可怕。甘特笨手笨脚地想安慰她,但是一看见床上躺着的孩子后,便走到外面的过道里,痛苦地摊开双手,陷入迷茫之中,他不知灾难如何从天而降。

处理后事的人把孩子装进一只大篮子,然后抬走了。

“他才12岁零20天啊。”伊丽莎反复地念叨着,好像这个事实比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令她难过。

“你们其他孩子都快去睡觉吧。”她突然命令道。就在她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落在本恩的身上。这时候他正迷茫而悲伤地站在那里,露出了老头一样古怪的眼神。她想起了这对双胞胎,他俩前后相差20分钟来到人世,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想起这个孤独的孩子,伊丽莎的内心便涌起一阵悲悯之情,她又哭了起来。孩子们全都去睡觉了。伊丽莎和甘特在屋子里又多待了一会儿。甘特把脸埋进一双大手里,“我最好的孩子,”他自言自语,“老天爷啊,他可是最好的孩子哪。”

在时钟的嘀嗒声中,两人静静地回忆着这个孩子,内心充满了恐惧与懊悔。由于这个孩子平时一直很安静,加上家里孩子又多,所以他们并没有对他关心过多少。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颗胎记,”她低声地说,“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想到了对方。他们忽然觉得现在身处的这个环境既恐怖又陌生。他们想起了群山里葡萄藤蔓环绕的家园,想起了熊熊燃烧的炉火、喧闹、责骂声,想起了他们盲目且曲折的生活,想起了他们如何糊里糊涂地跑到这个遥远的地方来,造成了今天不幸的结局。热闹结束就是死亡。

伊丽莎奇怪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她拼命地在乱如谜团的迷宫里寻找答案。

“我要是早知道,”她过了一会儿说道,“我要是早知道结果如此——”

“别再多想了。”他边说,边笨拙地安慰她。“我的天哪!”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补充道,“你这么想就太奇怪了。”

这一刻他们坐在那里,平静了许多,但内心却涌起一阵悲悯之情,不为自己,而是彼此相怜。他们为那些浪费掉的时光、混乱的生活,还有盲目摸索的生活片刻感到悲苦不已。

甘特简短地回忆了一下他度过的54个春秋、他逝去的青春、他不断衰减的体力,以及生命中所有的丑陋与邪恶。他就像一个神情平静但却绝望的人,深知铸就的铁链无法再次断开,织成的图案已无法再次拆散,做过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悔改。

“我要是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伊丽莎说,“我真难过。”不过甘特清楚,她所说的难过并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她自己,甚至不是因为那个被不幸的命运夺去生命的孩子。她苏格兰人的精明忽然如同火焰一般在她的心中燃烧起来,她第一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人生无情的“必然”潮汐。她为所有过去曾经生活过、如今正活在这世上的,以及将来会活在世上的人们感到难过,那些人虔诚地祷告,徒劳地祈求上帝。他们向遥远、无穷的永恒发射出一枚枚载满希望的微型火箭,希望能得到祈福和指引,使他们能够在这个高速旋转、被遗忘了的大地上尽快解脱出来。啊!失落的人。

他们决定立刻回家。路上每经过一站,甘特和伊丽莎都会急匆匆跑到后面的行李车里查看一下。当时正是11月,在灰蒙蒙的秋季里,山林里铺上了一层棕色的干枯树叶。枯叶在阿尔特蒙的大街小巷里随着风儿舞来舞去,蹦蹦跳跳地朝前跑。

车子绕着山路沉重、吃力地向前爬去。甘特一家在山顶的转弯处下了车。小孩的遗体已经提前从车站送回了家。正当伊丽莎慢慢地走下山坡时,塔金顿夫人从房子里哭着跑了过来。她的大女儿在一个月前刚刚去世。这两位女性一见面,便相拥而泣,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