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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很喜欢这个人,说他是个很会“持家的男人”。她喜欢这种安分守己、能够帮忙料理家务的男人。这个矮个子对人既友好又温和。尤金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他煮起咖啡很有一手,伊丽莎从来不向他讨债。终于有一天,他在一家旅馆找到了差使,于是搬出了南都旅馆。临走前他把所欠的房租全都还清了。

尤金每天在学校里待得特别晚,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会回家。有时候他回到南都旅馆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不在家时,伊丽莎常常会变得特别烦燥,他一回到家她就把已经在炉中热得发卷、变干的晚饭端出来给他吃。晚饭有浓稠的菜汤,汤里的卷心菜、青豆和番茄烧得稀烂,上面飘浮着厚厚的一层汤油。此外还有回锅牛肉、猪肉、鸡肉,一大盘冷扁豆、面饼、卷心菜色拉和咖啡。

但是在这个阶段,学校已经成了他精神生活的中心——玛格丽特·伦纳德成了他的精神之母。他最喜欢每天下午所有孩子离开学校、他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状态。他可以在那座老房子里随心所欲地到处漫步,走在四周歌声阵阵的参天古树之下,欢快、孤傲地沉浸在秀美的山峦之间,欣赏雨点般落下的橡子,闻着燃烧树叶的阵阵气味。他待在室内,如饥似渴地阅读一本本的书。等到被玛格丽特发现时,他才会被赶到户外的大树下或者校门口雷伯主教住所后面的那块篮球场空地上。当西边被落日染得通红的时候,他便会在那里满场奔跑,迅速地传球,对自己日益敏捷的身手和准确的投篮欣喜不已。

玛格丽特·伦纳德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她不断地警告他,如果他的体力消耗太大,就会出现非常可怕的后果,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耗掉的精力补养回来。

“哎呀,孩子!”她会用恬静而意味深长的口气叫住他,“到这里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内心感到不安,非常紧张,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近来每天睡多长时间?”她问他。

他信心十足地说有9个小时,心想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嗯,你得睡10个小时才行,”她严厉地命令道,“听着,阿金,你可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啊。孩子,这不是危言耸听,我自己就吃过这方面的亏,这你是知道的。身体要是不好,你在世上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但是我的身体很不错啊,”他竭力辩解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我没有什么毛病。”

“孩子,你的身体并不结实,你的这副骨架上需要多长些肉。其实,我很担心你眼睛底下的那两个黑眼圈。你每天的起居有没有规律?”

他没有,他讨厌固定的时间。在家里,不管在甘特那里还是在伊丽莎那里,一天到晚随时都会出些插曲,这种气氛不断地刺激着他,让他振作精神。他在家里从来不知道生活的次序和规矩是怎么一回事,因此他对恪守规则怕得要命。在他看来,那种生活太单调、呆板了。他最喜欢半夜三更的时候。

但是他现在很听话,他顺从地答应她从今以后要有规律地生活——吃饭、睡觉、读书和运动都要遵守时间。

可是他还没有学会跟一大帮人相处。他害怕别的孩子,对他们感到厌恶且不信任。

对于男孩子们横冲直撞的游戏,他总躲得老远。但是现在,他知道师母的眼睛在看着他,只好不顾一切地奋力加入到男孩子们从事的各种球赛中,任凭自己脆弱的身体被粗壮的腿和孔武有力的身躯冲来撞去,跌倒在地然后爬起身来,腿也擦破了,内心感到特别痛苦,但还是会和那一群身体结实的孩子乱跑乱蹦。一天又一天,他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耐,精神上饱受羞辱的折磨,但他仍然强作欢颜、毫不气馁,暗中对他们的力量既羡慕又害怕。他嘴上忠实地模仿着约翰·陶塞的那套口头禅,诸如“比赛的公平精神”“运动员的美德”“为竞赛而竞赛”“不计输赢常带笑容”等,但是他并不相信这些都是实话,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些话都是学堂里的学生常常挂在口边的——他们逐渐被训练得心理上接受了这些东西。有时候他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内心会重新涌起以往曾经有过的那种惭愧——这时候他便很不自在地伸长脖子,狠劲地拿脚在地上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