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第3/4页)

虽然她也不知道韦不宣究竟是怎么个人,但一个家族的人,性子多多少少总有些类似。譬如宋静慈,宋家内敛平和的君子之风,深入到每个族人的骨子里,宋静慈和宋逸修虽然是隔辈,生平也从未见过彼此,然而真能找出那么几分相像来,所以何太后和韦无默都一直不动声色保护着她。

而韦家大抵也是如此吧,韦晴岚当年在东宫,就是太嚣张跋扈了,惹得先帝不喜。韦无默在宫里磋磨了那么多年,还下过狱,骨子里的张扬之气也没有变。

所以,谢令鸢猜测,韦不宣这种人哪怕临刑受死,也还是有一股子桀骜之气撑着的。

——激昂壮志嘛,不就是个玩儿?

想象一下此刻金叽奖的奖杯捧在手里!

谢令鸢登时生出了睥睨天下的豪情。她幻想着她此刻左手金叽奖,右手金驴奖,头顶小金人,腰缠金棕榈,站在光宗耀祖的领奖台上。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成了她人生的配角。

谢令鸢意随心动,模样开始悄然变化,身材拔高,渐渐的手里有了一柄很长很重的剑,渐渐的身上的锦衣成了花青色,渐渐的模样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低头打量两眼,往前走了两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正在出神的白婉仪似有所感,回身望向了她。

那一刻,谢令鸢以为她会惊喜,会激动,会飞奔而来,然而她都没有。她只是站了起来,在那里远远看着,隔着薄雾,都有些不明神情。

……说话呀?婉娘?婉妹妹?婉仪?

糟糕了,韦不宣是怎么称呼白婉仪的啊?小碗?大碗?

谢令鸢忽然梗住了,进退不得。

二人相对凝视,终于,“韦不宣”沉默不下去了,微微一笑:“……这十年,谢谢你。”

谢谢你,记得我的冤屈与不甘。

微风轻拂,他的声音夹在风中。

那个微笑仿佛击碎了白婉仪的沉默,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隙、她凝睇半晌,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我还是没有做到啊。”

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白婉仪想到了《周易》里的一句辞,羝羊触藩。她有些恍然地笑了笑。

长大后她在入京长安的路上,借宿一所寺院。夕阳下的寺院宁静仿佛岁月悠远,有个僧人看了她一眼,轻叹道,一阐提人,何故羝羊触藩,飞蛾投烛,不能退不能遂。

羊要如何抵开藩篱而不被藩篱纠缠。

人要如何抗辩世情而不被世情困扰。

白婉仪回忆至此,无奈地微笑看向韦不宣。所以,实在是抱歉啊,她最终还是失败了,搭上了性命。而他依然背负着冤屈与遗憾。

四周就这样安静下来,唯风声徐徐。

“你不必内疚的,”韦不宣也轻轻笑了笑,似乎回以无奈。但片刻后,他将长剑撑在地上,声音变得爽朗而豁达:“谢谢你为我做这一切,我都看见了,也很高兴。”

很高兴吗?

白婉仪心下微微漾开,认真望着他:“那你会觉得遗憾吗?”

“不会,”他摇了摇头,背后的道路上,逐渐生了一簇光束,明亮地照耀着前方。他转头看向那光明之处,以及比光明更远的地方。

“我也很好。我很快要往生了。只希望你也能好,你还有很长的路,还可以好好生活,兴许还能再见。”

往生,就是下一世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吧。

白婉仪垂下眼帘,有些惆怅。她摇头轻叹:“可我什么都了却了。”

她不是那些怀着深刻复仇之心的人,却和他们一样,无论是否达成了目的,在踏上目的彼岸的那一刻,都茫然不知归去来兮。

看不清前路的轨迹了,想回头看一眼来路,却发现来路上也已是杂草繁芜。

无路可走,又不想穷途之哭。

想到这里,她忽而释然一笑:“你们要往生了……下一世的路上,能等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