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子(第4/4页)

父亲没有把手电失踪的事张扬出去。手电的事肯定就此了结了。但那把水下的手电从此成了神话。甚至就在上个月的二十九号还有人提起过那事。他说他“亲眼看见”河里头亮起来了,第二天北京就死在那儿。许多人说他吹牛,河水怎么能在夜里发光呢?叙述者又委屈又激动,说,北京要活着就好了,她一定知道那一切全是真的。叙述者补充说,当年还有一支勘探队,他们四处找石油。

勘探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开始了爆炸。河里没有再死鱼,因为河里已经没有鱼可以死了。他们的外地口音失去了初来乍到的魅力,他们的操作失去了围观,只留下孤寂的爆炸和伤感的回音。

在暮色苍茫时刻大肚子队长生气地脱掉了他的长裤。他的双腿堆满伤疤。那些疤在夕阳里闪闪发光。大肚子队长一个劲地说话,他的自言自语一刻也没有离开疤的内容。他说,这个世上到处是疤,星星是夜空的疤,枯叶是风的疤,水泥路是地的疤,冰是水的疤,井是土的疤。大肚子队长说着这些疯话,悄然走上船去。他光着双腿走上船的背影成了我们村最动人的时刻。

浓雾使大早充满瞌睡相。鸡的打鸣都是象征性的,撂了两嗓子,就睡回头觉了。浓雾里头父亲做着梦,他梦见了石油光滑油亮的背脊在地底下蠕动的模样。石油被他的梦弄得无限华丽,与黄鳝的游动有某种相似。

大雾退尽后太阳很快出现了。太阳的复出使我们的村庄愈加鲜嫩可爱。这时候有人说,勘探队!勘探队!人们走东串西没有发现勘探队的人影。只有无尽的枸杞子被浓雾乳得干干净净、水灵活现。大伙跟在父亲的身后来到河边,河边空着,满眼是细浪和飞鸟。浓雾退尽后的河面有一片“之”字形水迹,如一只大疤,拉到河面的拐角。这个疤一直烙在父亲的伤心处。父亲的眼里起了大雾。很苍老的感觉在内中滋生,弥漫了父亲的那个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