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面冠者[1](第2/7页)

现在在日本,许多人高喊“文艺复兴”这个翻译得不明不白的口号,听说大家都在找一页稿纸付五十钱稿费的新作家。据说这个男人又不失时机地把稿纸放在面前,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又写不出来了。啊,如果再早三天的话。也许他在高涨的热情鼓舞下,已经在梦中飞速地写下了十页、二十页。每夜每夜,杰作的幻影激荡在他单薄的胸中,可是一旦拿起笔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沉默她叫你的名字,你靠近她就逃走。梅里美除了猫和女人以外,还忘记了一个名词,那就是杰作的幻影这个重要的名词!

这个男人下了一个奇怪的决心。他在房间的壁柜里翻腾起来。听说他把十年以来怀着无比高兴的心情写下的近千张手稿都特意积攒下来。他一页一页地读了起来,时而还会脸红。他花了两天时间读完了全部手稿,然后发呆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做。手稿中《通信》这篇短篇小说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是一篇只有二十六页稿纸的短篇小说,讲的是每当主人公陷入困境时,有人就会寄一封信来帮助他。这个男人之所以被这个短篇所吸引,是因为现在他正需要这样一封救命信,他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好好重写一遍。

首先必须重写的是主人公的职业。对了,就把主人公改成新作家吧,他这样想。先是立志做文豪,结果归于失败,那时来了第一封信;接下来梦想当革命家,结果又失败了,这时来了第二封信;现在成了一名小职员,又对家庭的安逸产生了疑惑和烦恼,结果又接到了第三封信。这样一来,小说的故事主线就确定下来了。主人公要尽量远离文学,因为要立志当革命家,所以连文学的“文”字都不能说。他觉得把自己在逆境时逍遥得到的信或者明信片或电报让小说中的主人公得到。他觉得不写上这些是一种损失,这样同时又满足了自己的心愿。不要羞于成熟,要以一颗平常心去写。他忽然联想到《赫尔曼与窦绿苔》[2]的叙事长诗。他拼命地甩头,试图赶走一个又一个向自己袭来的古怪的妄念。与此同时,他急忙摊开了稿纸。他希望稿纸越小越好。他希望能够一直不停地写下去,最好连自己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题目定为《风信》。开始的部分也增添了新的内容。他这样写道:

——诸位不喜欢音信吗?诸位站在人生的歧路哭泣时,不知从何处随风飘落到桌上的一封信,为诸位的前途投下一丝光亮,这样的音信也不喜欢吗?他是幸福的。到目前为止,他收到了三封令他激动不已的风信。一次是十九岁那年的元旦,一次是二十五岁那年的早春,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的冬天。啊,你能体会到讲述别人的幸福时那种嫉妒与爱慕交错的喜悦吗?我先从十九岁那年元旦发生的事讲起吧。

写到这里,这个男人放下了笔,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对,就照这个样子写。小说这个东西,光凭脑袋是想不清楚的,必须要写一下试试。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全身心沉浸在快乐之中。发现了!发现了!小说还是得跟着自己的感觉去写,跟答题不一样。好,我一边唱歌,一边一点一点地写吧。今天就写到这里吧。这个男人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把小说放进壁柜里,接着又穿起了大学的学生制服。他最近一直没去学校,但是一个星期总要穿上这身制服匆匆忙忙地出去一两次。他们夫妇租住在一个政府职员家,他们租了二楼的两间房,一间六叠[3],另一间四叠半。他为了在房东一家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常常这样装出去上学的样子。他也有在意周围人目光的世俗的一面,而且他在妻子的面前也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其证据就是,他的妻子也一直以为他是去上学。他的妻子亦如前面设定的那样,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由此可以推断是个无知的人。你可以认为他会利用妻子的无知而做不忠的事情。但是总体来说,他属于爱妻那一类。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为了让妻子安心,偶尔会撒谎,向妻子描绘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