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第2/7页)

他是想向住持请教经文上的意思,可是住持却全然不知。住持显得很狼狈,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没关系,他更希望时常听住持讲一些奇闻趣事。住持用嘶哑的嗓音接连讲了二十多个奇闻趣事。他追问道,这个寺院也出过怪事吧。住持干脆地答道,从来没有。

此后过了一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他感到小家庭格外冷清。两个妹妹中,大妹妹嫁到了临镇的一家大割烹店[2],小妹妹去京城的一所体操很强的私立女子学校上学,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小妹妹戴着一副黑色赛璐珞框的眼镜。他们兄妹三人都戴眼镜。他戴的是铁框眼镜,大妹妹戴的是金丝眼镜。

他常去临镇游玩,因为在自己家周围有些心虚,不敢喝酒什么的。他在临镇还搞出了几个小小的丑闻。不久,他也玩腻了。

他想要一个孩子。他想至少孩子可以缓和自己和妻子之间的冷漠关系。他受不了妻子身上的鱼腥味儿,这种味道令他挥之不去。

到了三十岁,他有些发福了。每天早晨洗脸的时候,他双手打上肥皂搓出泡沫,手背一下子变得像女人那样滑腻。他的指尖被香烟熏得发黄,怎么洗也洗不掉。他烟抽得很凶,一天要抽七包希望牌香烟[3]。

那年春天,他妻子生了一个女孩。大约在两年前,他的妻子曾去京城的医院,秘密住院治疗了一个月左右。

女孩名叫百合,皮肤白皙,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孩子毛发较稀,眉毛几乎跟没有一样,胳膊和腿修长笔直,出生后第二个月体重达到五公斤,身长五十八厘米,比一般的孩子发育得更好。

孩子出生的第一百二十天,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

纸 鹤

“我跟你不一样,还算是老实厚道的。我娶的妻子不是处女,整整三年我都被蒙在鼓里。也许这种事不该说出来,这对现在幸福地织着毛衣的妻子也很残忍。另外,对世上的许多夫妻也是一种挑衅吧。但是,我一定要说出来,因为我想在你无动于衷的脸打一巴掌。

我不读瓦雷里[4],也不读普鲁斯特[5],基本上我是不懂文学的。不懂也没关系,我注意的是别的、更加真实的东西,就是人。我注意人这个所谓市场上的苍蝇。因此对我来说,作家才是一切,跟作品无关。

任何杰出的作品都不可能在作家之上。一跃超越作家的作品会使读者无所适从。你会不以为然吧。想让读者相信灵感的你,一定瞧不起我,认为我说的话卑俗而又愚蠢。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妨直说,我的作品只有在对我有好处的时候,我才会写。你要是真聪明的话,一定会对我的这种态度轻蔑一笑,要是笑不出来,今后你就改掉好像很聪明似的撇嘴的臭毛病。

现在,我就开始写这篇小说羞辱你一下。这篇小说的题材也许会让我丢面子,但我决不会乞求你的怜悯。我要站在比你更高的立场上,用一个人真实的苦恼打你一个耳光。

我妻子说谎的本领与我不相上下。今天初秋,我完成了一篇小说。那是一个我向神灵夸耀自己家庭幸福的短篇小说。我让妻子读一下,于是妻子低声读了一遍,说写得不错,并且对我做出了一个不雅的动作。我即便是再愚钝,也能看出妻子这个举动背后的非同一般的心思。我不知道妻子的这种不安从何而来,我冥思苦想了三个晚上。我的疑惑都指向了一个令我懊恼的事实。我的性格就是爱瞎操心,是该坐第十三把椅子的那个人[6]。

我责备了妻子。为这事我也想了三个晚上。妻子反而笑话我,有时甚至发火。我最后还有一个杀手锏。在那个短篇小说中,有一个像我一样的男人惊喜地得到了一个上天赐予的处女。我把这一段拿出来折磨妻子。我吓唬妻子说,我马上就要成为大作家了,这篇小说将在今后百年流传于世,那么你将和这篇小说一起直到百年之后作为一个说谎者被世人“传颂”。知识浅薄的妻子果然害怕了。妻子想了一会儿,终于嗫嚅着说,我只有过一次。我笑着安抚妻子说,那都是年轻犯的错,算不了什么。我给妻子打气,鼓励她再说得详细一些。啊,妻子过了一会儿又订正说,是两次,然后又说是三次。我依然笑容可掬,柔声问道,是个什么人?妻子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妻子在讲那个男人的过程中,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这是可悲的爱欲,同时也是真实的爱情。妻子最终说出是六次,然后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