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亭(第8/18页)

“要是被褥、衣服、锅碗瓢盆,那我能帮您放鸡棚保管。您就尽量事先分散一下吧,毕竟是必需品嘛。至于书籍,您就趁还值钱的时候卖了吧。不过,说不准回头还能烧了来取暖呢。”

“嗯,烧来取暖呀。战国乱世那会儿,人们还烧过皇居的围墙和身为国宝的佛像来取暖。没办法,老百姓嘛。我的书可能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

野口越来越佩服亮作了,他摇摇头,不打算再说什么,转过头去。

信子和克子过年放假去了姨姥姥那里,给学校寄了一份诊断证明,就没再回东京。

三月十日那场空袭把亮作和野口的家都烧没了。不过,命保住了。

亮作一直相信大本营公告[6]和报纸上主张经济繁盛的言论,因为之前空袭受灾程度轻,所以就没当回事,连防空壕都没建。不过,他住的那一带往下挖两下就会冒水,轻易也建不了防空壕。

亮作连一件财物都没能抢救出来。话虽如此,能保住小命也真是不可思议了。

空袭那天晚上,飞机开始投弹,处处烈火弥漫,空袭警报渐渐响起时,亮作还没穿好衣服,轰炸弹巨大的下落声就开始逼近了。即使如此,他也还不知道空袭有多可怕,所以只穿好了衣服,还把一小包现金绑在了肚子上。

到了外面,火舌已经越来越近。眼前是一片火红,灼热的烈风飞速吞没了大地,一团团热量忽然砸在他的脸上。他发出了悲鸣,一下子跳了起来,疯狂地哭着往下风方向奔跑。

他完全不知道逃跑的路线。幸好他跑得快才保住了命。他一直被火追着,被火挡着,只顾一个劲儿地四下奔逃。而且幸好他逃到的那些地方都没有足以给他安全感的结实建筑,也没有防空壕和开阔的公园,所以他才能侥幸得救。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跑了多远的距离,就已经站立在海岸边,迎来了黎明。

自己家已经烧光了。在崩塌的瓦砾之下,还有仍保持着书籍形状的灰烬,所有的书都烧没了。东京还有很多房子幸存,日本各地还有更多房子幸存,但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短短半天,他看过了无数烧死的尸体。看习惯了,连停下脚步的心情都没有了。然而,看到自己家的废墟,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流不止。这一带路上和防空壕里也遍布着焦黑的尸体,但站在各自房屋废墟前的,却只有他一人。

野口的家和工厂都被烧了。亮作去废墟那边看了看,只见野口夫妇和孩子们像从坟墓中爬出来似的,脸上和手脚上都沾满了泥,僵立在那里。

大家默不作声,转过身来,就连出于礼貌的微笑都没有浮现在脸上。

“都被烧光了呀。”野口低声说。

听得出来他什么都不想说,心情糟透了。

“我也都被烧光了。剩下的只有我现在身上这套衣服。”

“有命在就万幸了,振作点吧。”

阴森的表情,声音中满是怒气,但听在亮作耳里,却饱含着人情味。

亮作想要抱紧野口,但光是握着野口的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这份熟悉感让他感到心口都快裂开了。他呜咽着,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

“振作点吧。”野口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是个笨蛋。”亮作抽噎道。

“现在说这种话也无济于事呀。你看见那一大堆尸体了吧,聪明人多半也都死了。”

野口心情还是糟透了的样子。他跟死搏斗过,这可怕的一夜全用来挣扎逃生了。

亮作也忘不了被死亡追逐的这一夜有多可怕。然而,事到如今,活下来却是更可怕的事。

“请您把鸡棚租给我吧!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个笨蛋!”亮作玩命地抽噎着,继续叫喊道,“请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您了!我光是想想就要喘不上气了!仆人也好,长工也罢,我什么都干!求您带我去伊东!求您让我住在鸡棚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