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和军马(第3/3页)

当他捧着军旗交给连长时,连长未接。

连长说:“老兵,收下这面军旗做个纪念吧!”

上级批准他们可以鸣枪告别军马场。

连长允许他们每人鸣枪的次数可以和自己入伍的年限一样。除了连长和指导员,再就是他入伍的年限长了。

但他只鸣放了七枪。

指导员说:“老兵,我替你数着呢,你还差一枪。”

他双眼噙泪回答:“指导员,我不满八年军龄,差四个月……”

他话音未落,有人哭了。

如血的夕阳沉到地平线以下了,当广袤而苍凉的大草原夜幕降临时分,他们乘军车离开了军马场。回望着在视野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营房和马厩,他想——它们也将成为这大草原上光荣与梦想的遗址了。他想——他保存他“模范班长”的证书,一定要比大草原保存那遗迹更长久,更长久……

他突然拍着军车驾驶室的棚盖大喊:“停车!”

车停下了。

他喃喃地说:“我……我好像听到了‘白头心儿’的嘶叫……”

然而其实只有风声……

这提前四个月退役的“老兵”,在归乡的途中,在一个地界毗连大草原的小县城里,竟然发现了“白头心儿”。更确切地说,是那马首先发现了他。也许它并没能立刻认出他,而仅仅是因为他的一身绿军装,唤起了那军马求救的本能。他循着马嘶声望去,见“白头心儿”也正望着他,卧在一幢砖房前。马旁,一根高木杆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是——“吕记马肉”。“白头心儿”就拴在那木桩上。他走近它,见它那晶亮的大眼睛里分明的汪着泪。那军马以一种类人的哀怨忧伤的目光瞪视着他。

马肉店的老板告诉他,那军马在为某电影摄制组效劳过程中弄断了一条腿,看来废了,只有杀死卖肉了。

他蹲下查看了一番马腿,请求老板将“白头心儿”转卖给他。

老板出了一个数。那笔钱超过他的复员费,而老板却不肯让价。

“我白替你打工行不行?”

“多久?”

“直到这匹马能站起来了为止。”

老板认为他傻,认为那马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便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他从此一边打工,一边精心照料“白头心儿”。

一个月后,“白头心儿”奇迹般地站起来了。

老板被他感动了,没再收他一分钱,允许他将“白头心儿”牵走,并且,还白赠了他一副马鞍。

由于“白头心儿”,他自然没法乘火车。于是这“老兵”和曾救过他命的那一匹军马,朝行暮宿,向着他的家乡,开始了他们的“长征”……

途中,他度过了二十六岁生日。

两个月后,他老母亲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风尘仆仆的,穿一身军装的男人,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有“白头心儿”的长鬃枣红马蹒跚地来到家门前。

他激动地叫了一声:“妈!”

老母亲惊喜地认出他是她那参军八年一次也没探过家的儿子!

不是老母亲将儿子搂抱在怀里,而是儿子将瘦小的老母亲搂抱在怀里……

他惭愧地说:“妈,我的复员费几乎都花光在路上了……”

他又说:“妈,你看,咱们又有一匹‘白头心儿’了!”

第二天清晨,他牵着“白头心儿”登上了家乡的山头,俯瞰着几处穷困得近乎败落的村子,他对“白头心儿”发誓般地说:“‘白头心儿’,帮我把咱们的家乡彻底变个样儿吧!”

那一时刻,二十六岁的“老兵”似乎顿悟——军队给予他的,还有比“模范班长”之荣誉重要得多的东西……

马儿安闲地吃着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