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7页)

“不,”他对莫斯卡说,“我不跟你们走,已经安排好了,我去巴勒斯坦,几星期内就走。”因为觉得欠莫斯卡一个解释,他接着说,“除了跟自己的族人在一起,我再也不觉得安全了。”说出这话后,他意识到自己是在责备莫斯卡。莫斯卡对他的喜爱只是针对个人,在他有危险时,莫斯卡会去保护他,而不是一个他不认识或不在乎的犹太人。这种喜爱现在已经不够了,它永远都无法给他真正的安全感。他永远也不会觉得安全,甚至在美国也不会,不管他在物质上能有何种成就。他脑海中会永远害怕所有的安全感都会以一种他无法抗争的方式被毁掉,甚至莫斯卡这样的朋友也不会去反抗那种力量。解放者和折磨者的脸合二为一,混在一起,朋友和敌人都是敌人。

列奥记得一个他从布痕瓦尔德出来后曾短暂同居过一段的姑娘,是一个瘦削又快活的德国女孩,带着愉快的笑。他去了乡下,回来时带回一只鹅和一笼小鸡。当他告诉她自己用了多么低的价钱弄到它们时,她抬脸看着他,用一种令人不安的调子笑着说:“所以,你是个出色的生意人。”现在,他意识到,或者说逼着自己意识到,她这句话背后的思想态度。他对她和其他人只有种隐约的苦涩。她一直都温柔又充满爱意,很喜欢他,除了那一次,她对他一直都体谅又公平。尽管如此,许多跟她一样的人在他胳膊上烙上了他会带到坟墓中的蓝色数字,他去哪里才能逃离这些人?不在美国,也一定不在德国,他能去哪里?

“父亲,父亲。”他在脑海中哭喊,“你从未告诉过我每个人类都带着自己的铁丝网、焚化炉和折磨大棍,不论他们走到哪里;你从未教过我如何去痛恨和毁灭,而今,当我被羞辱、被嘲弄,我却只感到耻辱却没有愤怒,就像我活该经受每一拳、每一次侮辱。现在,我能去哪里?在巴勒斯坦,我一样会找到铁丝网,就像你在天堂或地狱里一样。”然后,非常简单清晰,就像其实列奥已经暗暗知道很久了,他想,父亲,也是敌人。

没什么要多想的了。莫斯卡仍沉默着,抽着雪茄。

“我两周后去巴勒斯坦,但我几天后就会离开不莱梅。”

莫斯卡缓缓地说:“我猜你是对的。走之前来我们家一趟。”

“不,”列奥说,“不是对你们有意见,只是我不想见任何人。”

莫斯卡能理解。他站起身,伸出手:“好吧,列奥,祝你好运。”他们握了握手,听到赫拉打开隔壁的门。

“我不想见她。”列奥说。

“好。”莫斯卡说,走了出去。

赫拉已经开始穿衣服了。“你去了哪儿?”她问。

“找列奥,他回来了。”

“很好,”她说,“叫他过来。”

莫斯卡想了一会儿。“现在他谁也不想见,他出了点小事故,伤了脸,我猜他不想让你看到他。”

“那真傻。”赫拉说,她穿好衣服后就走出房间敲响了列奥的门。莫斯卡待在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休息。他听到列奥为赫拉开了门,听着他们说话,声音是分辨不清的低喃。他不想再过去,他什么也不能做。

莫斯卡打了个瞌睡,醒来时他觉得应该很晚了,房间里漆黑一片,他还能听到列奥和赫拉在隔壁说话。他等了几分钟,然后喊:“嘿,要不在红十字俱乐部关门前去弄点东西吃?”谈话声被打断,然后又响起。他听到列奥的房门被打开,一会儿后赫拉走进房间打开灯。

“我准备好了,”她说,“我们走吧。”

他看到她正咬着嘴唇忍住哭泣。

莫斯卡拎起塞着湿毛巾和脏内衣的蓝色运动包。他们走出大楼。麦亚夫人仍站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