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广场(第4/4页)

滨神情专注地看着聂老。聂老一只手握着滨的手,一只手捋着胡须,深深地看着;他有时还使劲把眼睛揉一揉,把头往前探一截,看着她,左右端详。

如果我被人这样端详会不好意思的,看来滨已经完全适应了,竟然可以神情坦然地让一个老人长时间地欣赏。

老人揉揉眼睛,又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他的茶一口也没喝,一站起来就提着拐杖,头也不回,径直往院里走去。我们挽留他、送他,他都不怎么在意,只顾让滨扶着往前……

3

秋天来了,树叶开始飘落。一种难言的沉郁又一次逼近了这座城市。

我一次次走到那个小广场,走到铜雕跟前。我的手按在铜雕上。我发现它在这个秋天里变得那么冷、那么冷。菊花园中,旧的菊花被搬走,新搬来的几盆墨菊开得正旺。它们黑乌乌的,上面有一层很难察觉的细绒。这真是神灵的一次杰作,它的美令人心颤。这种极致的美简直包容了一切、概括了一切;如果说世界上还有真正完美的事物,那么就是眼前的墨菊……我在这儿留连不去,有时直到天黑才走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否为了那两盆墨菊,一天黄昏我又来到了小广场。我去寻找那两盆墨菊——它们被搬掉了,接替它们的是两盆长着毛刺的绣球菊。它们引不起我的兴趣,而且我觉得多少有点俗气。我若有所失地站起来。我觉得面前的铜雕好像也在这个严肃的季节里向内收缩,好像比以前瘦削了许多……正准备离去时,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从远处走来——她步履匆匆,一直走来……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好像一直迎着这个铜雕走着。

她走来了,我的心噗噗跳动。我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她走近时才抬起头,像是突然发现了我。

“淳于黎丽!”

她没有回答。

这时我才看清她穿了一件黑呢子长衣,脖子上草草地围了一个有红色斑点的纱巾。苍白、秀美,还像原来一样。但她比过去更瘦了,年龄也稍稍显大了一点。看得出,她的眼睛有点疲惫,两手插在黑呢子外套的衣兜里。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睁大了一双询问的眼睛。这双眼睛冷漠而含蓄——我无数次回味的这对眸子,这时就盯在我的脸上。

我也像她一样,两手插在衣兜里。

我终于艰涩地吐出了几个字:“你好吗?”

“……你呢?”

“一直在葡萄园。为了杂志的事儿回来……”

“什么时候离开?”

“还没定,大概很快。”

她两手抄得更紧了,像害冷似的动了一下。

“这之前回来过吗?”

我点点头。

“知道我的事儿吗?”

“是的,听说是一位处长……”

她点头:“我正在努力,我想这一次会成功。我正在努力……他现在是一个人了。我们可能组成一个家了。他很急切,我正在努力……”

“黎丽!”

“我可能在这个秋天就有家了,我常到铜雕这儿走一走……”

我往前跨了一步,离她只有几公分远。

她伸出了手,一只苍白的手被我握住了。它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抽开了。

“希望再一次回城时,我能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