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一章(第6/13页)

有人敲了敲他的腿,轻轻地、怯懦地敲了敲!好吧,他该下来了,这样是在树立错误的榜样。这些优秀的堑壕被非常高效率地挖上了瞭望孔。他自己一直不喜欢瞭望孔。你总觉得会有一发子弹突然穿过它们,顺着望远镜打进你的右眼,也许你没有拿望远镜。不管怎样,你都不会知道……

那边还有三个歪歪扭扭的轮子,连在斜着的车轴上,立在一片迷宫一样散开的铁丝里。这些铁丝挂上了露水,摆出了寒霜在玻璃窗上冻出来的那种繁杂的图样。这边是他们自己的铁丝网——简直就像个村子一样!——他现在越过它们看去。几乎完好无损。德国人在他们丢失的堑壕前面也立起了一些他们自己的铁丝网,大概四分之一英里远,就在那些长眠的凌乱身体上面。中间简直就是一片迷宫,直到前天晚上还是他们的铁丝网。它们怎么可能没有被德国佬的上一轮炮火全部轰成碎片?但是那里就立着那么三个挂满霜的玩意——就像精灵的棚屋——杵在两条阵线中间。而且,挂在铁丝里头的,一定会有三团破布和一只很大的、看起来已经被砸扁了的乌鸦。那个家伙是怎么让自己砸成那个形状的?太不可能了。那里还有——同样也挂着一个高高的戏剧化的东西,它仰头看着天,一只胳膊抬起来,就好像沃尔特·司各特[74]笔下的高地军官挥手指挥他的士兵前进的样子,挥动着一把不存在的剑……铁丝会干出这种事来,撑着你摆出滑稽的造型,就算死了也一样!那些该死的东西!士兵们说那是康斯坦丁少尉。很有可能是。前天晚上,他,提金斯,打量了一圈营部避弹壕里所有的军官,都是来开一个临时会议的。他猜测过他们谁会被干掉。鬼气森森的念头!好吧,他们都被干掉了,所以鬼气更重了。但是他的不祥预感没有想到康斯坦丁会被铁丝挂住。但也许那不是康斯坦丁。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是不是。只要旅部警告了他们进攻真的会来的话,德国佬到吃午饭的时候就会攻到他现在站着的地方。但它也许不会来……

作为向这片总体上并没有那么让人兴奋的风光的最终敬礼,他把自己的食指放进嘴里沾湿,然后伸出手指立在空气中。手指的外侧,朝他背后的方向,有股舒适的凉意。清风正朝着对面那帮家伙吹去。这有可能只是一股晨风。但是如果它能再大那么一点点或者只要能一直吹下去,那帮符腾堡[75]的兵今天一天都不会从他们的避弹壕里出来。他们不放毒气就不敢出来。他们有可能也非常虚弱了——传统上你不会觉得符腾堡人有什么特别的。据说他们是温和、无聊的人,戴着滑稽的帽子。上帝啊!传统统统都被抛弃了!

他落回了堑壕里,红扑扑的土壤,里面混着小块的燧石,还有小小的、粉红色的小圆卵石,近距离面对的时候,它还是个友善的东西。那个准尉副官在说着:“你甭那么干,长官,吓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他还眼泪嗒嗒地补充了一句,要是一个上级军官都没有了,他们可怎么办。这些德比郡来的士官还真是些怪人!他们试着模仿那些年长的、有经验的士官说话的腔调,他们做不到,但是同时你又不能说他们是一无是处。

是的,这道堑壕的顶端,它是友善的,而且丝毫没有好斗的意思。看着它的时候,你几乎不敢相信它也是这整件事情的一部分——友善!你打量它里面的燧石和卵石的时候感觉很平静,就像躲在格罗比庄园上面高沼地的猎松鸡掩体[76]里,等着松鸡被赶过来。这种土壤当然和那些掩体里的不一样,那些掩体是用草皮盖的。

不是为了获得什么信息,而是为了看看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又问道:“为什么?有没有老练的军官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有超过十八岁的人不就行了吗,不是吗?他们会继续坚持下去的。这是场年轻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