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双城的创伤(第3/8页)

云叹口气:“这事我们都查了这么长时间了,一开始也当邪教查。没有这事,搞不明白,你们去看吧。”

我们去了魁星阁,门已经被铁丝扭住挂了锁,有小孩子手脚并用,沿着斜的墙面蹭蹭爬上去,一坡青砖被他们磨得溜光水滑。我找人开了门,沿台阶转上去,魁星像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就没了,空空荡荡的像个戏台子。有个原来刻着文字的照壁,出事后被政府重新粉刷一遍,用石灰盖住。照壁不大,我没带工具,用手擦,石灰干又薄,底下的字露出来,小铅笔刀刻得歪歪扭扭的“一见钟情”或是“武林盟主”,不过如此——我在小地方长大,不奇怪小孩子为什么常常待在这儿,大概这是小镇唯一有文艺气息,能带给他们一点幻想的地方。

小地方没有电脑,没有书店,学校里唯一的娱乐设施是乒乓球台子,两块砖头垒起来算是球网。地摊上卖的还是郑智化在九十年代的磁带。小杨的房间里贴着一张四方大白纸,上面抄着爱情歌曲的词,和歪歪扭扭的简谱。

政府的人说他们搜查学校的时候,有学生确实把几本书扔到了房顶,是青少年杂志,有一页折过角,是一个女孩为了爱死去的故事,角是苗苗折的。

我问这是不是她自杀的原因,小杨有点不耐烦的不屑:“怎么可能?她们都看。”

农村孩子上学晚,双城小学是六年制,苗苗已经十三岁,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快初中毕业,班上女生全都手抄凄美爱情故事,喜欢那种戏剧化的感伤气氛,苗苗小本子上的贴画跟我那时的一样——翁美玲。

“那我们就理解不了这件事了,”苗苗的父母说,“我不相信我女儿能影响别人也去自杀,小孩子能有多深的感情?”

苗苗是服老鼠药自杀的,当时另一个女孩小蔡跟她一起。

我们找到小蔡家,她母亲拦住门说:“不要拍,我女儿早好了,以前是被人带坏了。”

我问她:“你知道她为什么服毒吗?”

“……”

“她多长时间没说话了?”

“十几天了。”

“你担心吗?”

“……”

“让我试试吧。”

她让出一条路来。

小姑娘细眉细眼,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我们都痛恨用马赛克压在人脸上的丑陋和不尊重,摄像海南很有心,在背后用逆光剪影拍她,能看到深蓝的天空和院子里青翠的南瓜叶子。一根倔强的小歪辫子,投射在地上的光影像是内心的流动。问她,不吭声。我给她一瓶水,她像抱洋娃娃一样斜抱在怀里。

我握住她的胳膊,小小的手腕上,刀痕刻着小小的“忍”字,用蓝墨水染了。

“忍什么呢?”

她不说话。

“能睡着吗?”

孩子摇摇头。

“想什么呢?”

她不说。

我们俩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她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叫高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说她不再上学了,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后来我长大一点儿了,就明白了,人总是要分开的,但有的东西永远在的,就像课本上那句话,‘天涯若比邻’。”

小蔡脸上泪水纵横。

她回身进了屋子,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粗彩笔写着“我们六个姐妹是最要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底下是六个人的签名。

一个天真的誓言。

小蔡说苗苗自杀的原因是几个月前的一次聚会上,有男孩子摸了苗苗的胸部,被几个低年级的学生看见,传了出来,“说得很可怕”。从那时候苗苗就开始有自杀的念头。

我问:“什么让她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