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性(第4/6页)

这是高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房。周欣感觉到了,高纯一被推进屋子,那始终阴郁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些积极的投向,他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恐惧。厅堂和卧室都布置妥当,虽然简单无华,毕竟一团新气。但那红色的新气显然止于符号的意义,并未在高纯的脸上,激起足够的快意。

高纯最初恐怕绝不会想到,谷子的这所简陋的大屋,竟收容了他洞房花烛的“初夜”。在他进入这个“家”的第一个晚上,他和他的妻子周欣,并排坐在他的岳母床前。尽管他们面对的,是一张植物人的典型面庞,但那麻木不仁的面庞毕竟代表了两人唯一在世的血亲。这似乎是个必要的仪式,气氛郑重,连一直照顾周欣母亲的那个阿姨,也远远地退到门口,不出一声。

周欣说:“妈,我要结婚了。他叫高纯,和我差不多大,他人很好,很英俊。他过去经常帮助我,他为了我摔坏了身体。我决定和他结婚,照顾他,这样他就有钱治病了,治好了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您从小就告诉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我知道您不会反对女儿的这个决定。”

周欣停下来,似乎说完了,她的母亲两眼向天,头颅微微发抖,像是很激动,又像在摇头,或许,那仅仅是植物人的一种无意识的震颤,一种无法控制的肌肉律动。

在母亲白色的被单上,摆着一只红色的小盒,周欣将盒盖打开,里面端放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周欣取出那只大的,拉起高纯的右手,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然后等着那只手把剩下的另一枚戒指,戴上她的指头。

她等候的那只手迟钝了一下,终于瑟瑟地抬起,拿起了余下的那枚戒指。高纯抬起了周欣的右手,缓慢地,有几分笨拙地,将那枚戒指套进了她的指头。

床上的母亲无动于衷,互许终身的两人也回避了相视,只有站在母亲卧室门口的阿姨,眼中有些隐约的泪光,晶莹地闪亮了一瞬。

这天晚上,金葵再次去了方圆的住处。

这次她终于敲开了方圆的房门,开门的却并不是方圆本人,但那微胖的男人竟与方圆轮廓相近,使金葵在门开之际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老方……哎……请问方圆在吗?”

“方圆?”微胖男人一脑门问号:“你找错门了吧。”

“方圆不住这儿吗?”

“不住。我也是刚搬来的。”

“那你知道原来住这儿的人搬到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你去问问房东吧,我们不知道。”

屋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梳着头发走过来了,问道:“谁呀?”这时微胖男人已把房门关上。金葵默默下楼,还能隐约听见屋门里那女人大声的吵闹:“……你关什么门呀,你不认识她你怎么还怕我看见呀,我告诉你,你骗我不止一次了……”

周欣和高纯领到结婚证的第二天,举行了他们的婚礼。对中国人的婚姻来说,登记只是手续,大婚的良辰吉刻,主要是指婚礼。婚礼安排在一家价廉物美的酒楼举办,前来贺喜的都是独木画坊的艺术家们,大红喜字下杯斛交错,人声洋溢,艺术家们的聚会,狂欢中肯定离不开酩酊醉意。

代表男方亲友出席婚礼的,只有方圆一人,他即席发表的祝辞,虽是一些“永结连理,百年好合”的套话,却也说得热情真挚。代表周欣亲友发言的是画坊的大哥“老酸”,他的祝辞与方圆相比,同是祝福,却暗藏了些隐晦的慰藉。

“周欣是我们大家的小妹妹,年龄最小。我们确实没有想到,她会比我们独木画坊的多数大哥们,都更早地确定了自己的生活。当然,结婚成家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特别是对一个以艺术为生命的艺术家来说,可能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我相信以我们周欣的才华,今后必将创作出特别来劲的作品。啊,当然,我们也祝愿高纯能够很快治好双腿,重返他热爱的艺术舞台。总之我们都应该祝他们幸福!大家高兴一点,为咱们小妹勇敢的选择,我们应该为她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