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夜 诺基亚与摩托罗拉也有春天(第5/7页)

  打完电话,已近子夜,咖啡馆里人不多了,整个西湖才安静下来,连同湖底下沉睡的几万部手机和存储器中的记忆。

  一草没有任何表情,仍然在看他的诺基亚,背对着我,脑后的马尾巴似乎发白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一草啊,七年前的国庆节,我们在西湖边的游船码头,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不置可否。

  从一草凝滞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吐出答案的。

  突然,诺基亚的铃声响了,还是曾经最熟悉的旋律——GRAN VALS。

  刚过子夜十二点,我和一草都愣住了,这手机在西湖底下泡了七年啊,那个人是谁呢?

  古典吉他的轮指回旋着,一草把诺基亚放在桌上,这古老的铃声持续不断,边上那桌抽烟的大姐转头侧目,宛如回忆起了什么。

  接啊!我喊了一嗓子。

  一草手指哆嗦着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嘴里拖出一个漫长的“喂……”

  我很想凑近了听到诺基亚里的声音,但一草在耳边捂得很紧,只能听到他急促沉闷的呼吸。

  通话持续了三分钟,一草却始终一声不吭,不晓得那边在说些什么,貌似有些灵异。

  突然,一草对手机说:对不起,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他挂了电话,对我傻笑了一下。大半夜的,打什么推销电话!

  随后,他将诺基亚小心地塞进包里,站起来吼了一嗓子,买单。

  半夜的湖滨路上,尽是开着跑车撩菜的富二代们。我们打不到车,一路走了回去,我也再没有问过他任何话。

  回到酒店房间,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西湖的一个角落,月亮下黑乎乎一片的,偶尔闪过几个光点。

  凌晨两点,我才睡下,一草住我隔壁,虽然隔着一堵墙,但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哭声。

  是啊,一个大男人的号啕大哭,持续几个钟头,从凌晨到黎明。那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气势啊,是要把西湖哭得翻涌呜咽,教岳武穆悲伤得从坟里头惊醒,让钱塘江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你能想象吗?

  果然,杭州的后半夜下起了大雨。

  整个后半夜,我都没有睡着过,被他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吵的。我几次冲出去敲他的门,怕他会出什么事情,比如悲伤过度寻了短见,或是一把鼻涕呛在气管里……但他不开门,只有哭泣声。

  次日中午,我们冒着暴雨离开西湖,我回上海,一草回北京。

  临别之时,我对他说,亲爱的,那台诺基亚,你可要放好啊!

  虽然,一草的眼圈还是通红,却笑着说,今天早上,我悄悄跑到西湖边,又把这台诺基亚扔回水里了。

  我沉默了一分钟,很想扇他个耳光。

  但,我还是拥抱了他一下。后会有期,兄弟。

  回上海的高铁上,忽然感到包里有个东西,打开里面的塑料袋一看,原来是台肮脏破旧的摩托罗拉——昨天被我从西湖底下打捞上来,跟一草的诺基亚纠缠在一块儿的。

  好吧,一草的诺基亚还给西湖君了,这个摩托罗拉算是给我的纪念。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窗外,暴雨如注。黑夜灯光下,无数细小的污垢,沿着玻璃慢慢地冲刷下来。但我知道,没过几天,还会积起新的灰尘,碎片似的,难以抹去。

  而我花了三个钟头,在鼓点般的雨声伴奏下,翻箱倒柜,掘地三尺……

  终于,找到了我的第一台摩托罗拉,还有第一台诺基亚,原来以为早就扔掉了,其实还藏在角落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