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3/4页)

现在一切都围绕着这个真实可触、对老法官和年轻法官来说同样珍贵的国度而展开。老法官并不认为“爱国”比音乐声部或电视节目更重要。生活才是人的国度,才是一切。它才是需要拯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狡黠、谨慎地瞥了一眼克里斯托弗。他想,这颗心灵千万不可柔软。他是精英,社会需要他。这不是“人性”的问题,也不只是“真理”的问题,还关系到其他一切,树木、土地以及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们。他突然转身,谈论起那桩著名的政治案件,几周里,这桩案件吸引了众人的眼球,报纸高调的评论版面充斥着各种关于案情的评论分析文章,被告是位高权重的州政府官员,出身名门世家,工作出了纰漏,庭审又一败涂地,法官严正宣读的判决如下:开除公职,剥夺一切法律权利,判刑入狱。严厉的判决未能平息众怒,各家报纸纷纷以感性的口吻将这种骚动摆上台面,判决过后仍能明显感受到人们的不满。老法官提起这桩案子,仰靠在扶手椅中,沉默着;尽管其他三人都等着他高明的论断,他还是放弃了说话的权利;主人、律师和克里斯托弗都惊讶地看着他,因为他们不习惯先于老法官发表关于司法案件的意见。他们似乎都等着老法官开口:他硕大的身躯舒适地靠在扶手椅中,用稀松的牙齿漫不经心地嚼着烟斗嘴,手背上布满老人斑,纤瘦、细腻、脆弱的手指上戴着族徽戒指,他随意夹起一根雪茄,透着智慧的疲倦眼眸饶有兴味地盯着天花板。大家有些坐不住了;稍后,主人小心翼翼地发表起意见。这位主人从埃尔代伊流亡来到首都,在这儿生活了十年;他在一座当时还属于匈牙利的大城市开展法律业务,破产后来匈牙利,一切归于平静,可他封闭、敏感的内心却并不满足于此。他妻子是埃尔代伊的女公爵,在瓦尔继承了一座阴森的家族大宅。就像每一个因外力或事故导致人生脱轨的人一样,相对于大多数同行来说,这个曾经的律师内心深处留存着某种几乎是无意识的、罪恶的恐惧感。他明白,真理并不存在,谁也触犯不了它,时间从他身边流逝,民族的命运盘结在他的人生轨迹上,在家乡他的大家庭中,每个人都希望他出人头地,而他却自愿从这命运的洪流中抽身。若他愿意,可以继续奋斗——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他不卑不亢地在命运面前低下了头,比理智和智慧更强大、更模糊的情绪迫使他用恐惧的眼神注视着昔日同行们的功成名就,他觉得匈牙利民族“一团糟”,失去了秩序,指控不再是指控,判决也不再是判决!他呜咽着小声说。他为这份严厉的判决辩护;也许,假如一个收银员或是个体雇员犯了错,公司或雇主只进行罚款,他能理解这是一种仁慈;而对这种位高权重的公职人员,只履行他神圣的政府职权注——他用骄傲的语气强调这个拉丁语词——这是流淌在他们血管中的血液,不能犯错。羞耻感以不同的方式也向他们,向上层阶级的政府官员们袭来。提出控诉,作出判决。辩护律师嘟囔着,首席大法官低垂着头,好像睡着了。

“你呢,克里斯托弗?”老法官突然厉声问道。他眼神如炬,小憩过后将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老厉目光倏地射向克里斯托弗。现在,老人简直就是一股压力。从慵懒的惺忪睡眼射出赤裸裸的肃杀目光,不经意间投向别人,绝少有人不被震慑。克里斯托弗惊呆了。老人亲切、礼貌地倾身向前,弓着背,身体展露出衰朽的疲态,可仍用隐藏在僵硬衰老身体中那骄傲、勇武的狡黠眼神看着克里斯托弗。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这个威严的老同事第一次等着聆听克里斯托弗的个人意见。围坐在桌边的人都被立式台灯氤氲朦胧的光笼罩着:老法官、主人和律师都满怀期待地面向他。他们隐约感觉这是个重要的时刻;他们在等着克里斯托弗忏悔,等着这个后辈回答;这个人一旦迈入他们的地盘,是否就该无条件地、义无反顾地背负起他们的信任?克里斯托弗漠然不屑地环顾一周。他也感受到了这束眼光的重要性。当一个人突然做起自我介绍时,这是不容忽视的眼神。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生活照常继续,法官审判,继续他的事业,以一己之力寻求公正。但远去的一代人在交出自己的接力棒前,会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接棒者。他的眼光扫过老法官的脸,正撞上他们的目光。克里斯托弗熟悉案情的材料,了解丑陋的政治背景,清楚这背后错综复杂的残酷关系,他认识这个可怜的当事人。他在组织答案,为了更准确地表达,他正为这唯一可能的答案搜寻词汇。最后,他用疲倦乏味的语调机械地说出了颇为令人惊讶的答案: “判决并不公正。”这回答简短而沉闷。老法官没有动弹,闭口不语,不赞同也不反对;他风度翩翩地注视着克里斯托弗,接着缓缓将雪茄放到烟灰缸里,双手交叉搭在肚子上,背靠圈椅,疲惫地闭上双眼,似乎准备睡觉了。克里斯托弗静默地坐着,像是在等待答复;但众人只言不发。他起身向隔壁房间走去。走到门槛时,他感受到了三人投射在他后背上的呆滞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