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龙游浅水滩(第8/8页)

傅侗文留下的脚印,在地板上是一摊摊的水痕。

她绕开了,好像怕踩到他的脚一样。

等进了屋子,看到地板上是长裤和马甲,他光着一双长腿,敞着衬衫,在用毛巾擦自己的身子。看到沈奚时,对她招手。

沈奚过去,被他用毛巾盖住了脸,然后是头发。

“自己擦擦。”他说。

沈奚接了毛巾,他已经开始给她脱绒线衫和长裙:“我让人去给你烧热水。”

“万安去了。”她拉他的手腕,“……你心里不痛快,和我多说两句。”

傅侗文忽而一笑,轻摇头。

“我不该让人留在门外的。”她提起在餐厅的事。

眼下回想,他是小心的,就连座位也挑的是窗边、面朝着转门,视线开阔。

“事情过去了就放下它,不要再去想。不过今日也警醒了我。”他说,“路上我仔细想了想,原本是要在徐园大办一场订婚宴,现在却不行了。”

他怕她误解,解释说:“你要在医院做事情,不像寻常太太小姐们,只出入固定的娱乐场所。我们选个日子,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让庆项做个见证,把婚订下来就好。”

经他一说,确实这样最安全。

她也怕自己成了他的威胁……

“怎么不说话?”他故意问,“是嫌简陋了?”

她郁郁:“……你明知道不是。”

他笑:“知道你不嫌,也还是觉得委屈了你。”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你想想,三哥也是个可怜人。等了半辈子,退婚几次,终要有个正经的婚事了,却还要躲藏着。”他叹,“我怕是婚姻运不好,要去找个先生算一卦。”

心酸里透着风趣,永远都有心思玩笑。

“你是冠盖风流,还怕没婚姻吗?”她揶揄他。

“这话当初别人送我,我是不想要的,”他笑,“今日央央一说,却又大不同了。”

“……”

他低头,瞧她的拢着胸的小背心,是中式的古朴款式,一排小小的纽子扣在前面,昨夜里为难他好一会儿。在傅家时,沈奚爱穿西式的胸衣,上回是洋纱的,这回又是这样的。

他拨弄那纽扣,说:“昨夜里,解这个费了不少的神。央央平日里穿,不觉麻烦?”

沈奚拨开他的手,不理他。

“还是洋纱的好,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在指那半透明的料子。

……

“三爷。”万安在叫。

傅侗文无奈,长叹:“你家三爷睡下了。”

万安估摸不出傅侗文的意思,静了几秒,声低下三度:“那……沈小姐睡了吗?”

沈奚笑出声,趁机去衣柜里拿了他干净的衬衫,回说:“你下楼去吧,等要换水再叫你。”

“好咧。”万安应声。

沈奚催着傅侗文先洗了,唤万安换了浴缸里的热水。

她脚踩到水里,房间里开始放起曲子来,是昨夜听到的《四郎探母》,隐约着,竟听到他也在跟着哼唱,不似白日里,那时他哼唱的动静很小,吵不醒她。

沈奚坐进水里,白毛巾泡在水里,柔软地撩起一蓬蓬的水,冲洗着肩。

隔着两道门,他在哼着:“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

倦中带了乏,乏中有了伤。

她在氤氲中,仿佛看到的是车辚辚、马萧萧的朱红大门前,失魂坐着的少年郎,门后是酒雾茶烟、戏台高筑,门前却是草民尸骨,烽火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