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1)(第2/4页)

"你干吗这么死死地盯着我?"他嘟囔道,"坐呀!"公爵坐了下来.

"帕尔芬,"他说,"你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到彼得堡来?""我早料到你会来的,果然没猜错,"他苦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但是我怎么会知道你今天来呢?"罗戈任用反问来代替回答,表现出某种骤然的冲动和令人奇怪的恼怒,这使公爵感到更吃惊了.

"即使你知道我今天来,何必这么生气呢?"公爵尴尬地低声说.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我下火车的时候,看到一双眼睛,就跟你方才从背后看我的那双眼睛一样.""竟有这事!这是谁的眼睛呢?"罗戈任疑惑地嘟囔道.公爵感到他似乎哆嗦了一下.

"不知道;在人群里倏忽一闪,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近来,我开始精神恍惚,老有一种幻觉.帕尔芬老兄,现在我老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几乎跟五年前刚开始发病的时候一样.""咋说呢,也许是你的错觉吧;我不知道......"帕尔芬嘟囔道.

这时他脸上的亲切的微笑,与他的神态很不协调,仿佛在这个微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帕尔芬想使劲把它粘在一起,但又力不从心似的.

"怎么,又要出国去?"他问,又蓦地加了一句:"你记得吗,去年秋后,我们从普斯科夫起同坐一节车厢,我回彼得堡,而你......披着斗篷,记得吗,还有鞋罩?"罗戈任说罢突然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神情带着一种公然的怨愤,他似乎很高兴,终于能够乘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您在这里完全住下来了?"公爵打量着书房问道.

"是的,住在自己家里.还能住哪儿呢?""咱们俩好久不见面了.关于你,我听到了许多事,乍一听,简直不像你干的.""管它,爱没什么说什么,"罗戈任冷冷地答道.

"不过,你让那帮人全散伙了;你也待在老家,不出去惹事生非了.这就很好嘛.这房子是你一个人的,还是你们大家的?""这房子是我妈的.打这儿穿过走廊,就可以上她那儿.""你弟弟住哪儿?""我弟弟谢苗.谢苗内奇住厢房.""他成家了吗?""鳏居.你问这干吗?"公爵看了看他,没有回答;他忽然陷入沉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罗戈任也没追问,静候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两人默然有顷.

"我走过来的时候,还在一百步以外,就立刻猜到这是你家,"公爵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莫名其妙.这宅子有一副你们整个家族和你们整个罗戈任家生活的面容,你倘若问我何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也说不清.当然是胡说八道.这使我感到很不安,甚至害怕起来了.我过去想都没想到你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可是一看到你,又立刻想道:‘他住的房子就应该是这样!,""瞧你说的!"罗戈任含糊其词地笑了笑,并不完全了解公爵含糊不清的意思."这房子还是我爷爷盖的,"他说."过去这楼住的都是阉割派(阉割派教徒中,有许多人都是百万富翁和大商人,在俄国的各大城市开钱庄,开首饰店,或从事金银首饰加工,以嗜钱如命著称.),赫卢佳科夫家族,而且现在还住这儿.""阴森森的.你这里也阴森森的,"公爵说,边打量着书房.

这是一个大房间,很高,略显阴暗,摆满了各种家具......大部分是大型的办公桌.写字台,书橱,书橱里放着帐本和各种文书.那张红色的宽大的羊皮沙发,显然是给罗戈任当床铺用的.公爵看见罗戈任请他在一旁就座的那张桌上,放着两三本书;其中有一本是索洛维约夫的《历史》(索洛维约夫(一八二○—一八七九),俄国历史学家.彼得堡科学院院士.莫斯科大学校长.这里的《历史》,指他所著的二十九卷本《俄国史》.(作者写本书时的一八六七年,已出十七卷)),书页翻开,夹着书签.墙上挂着几幅油画,镜框是涂金的,业已晦暗,画面也是黑黢黢的,很难看清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有一幅全身肖像很触目,引起了公爵的注意:画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人,穿着德国式的普通上装,但衣襟很长,脖子上挂着两枚奖章,胡子略带花白,稀而短,黄脸,面有皱纹,目光多疑,城府很深而又略带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