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旋风(第2/8页)

我很惊异,而且感到一种宁静的痛苦。我走到小时候喜欢游玩的地方去瞧瞧。那小小的花园,那饰着花卉的露台,和那潮湿阴暗的院落,院落里的石路上长着绿色的青苔,都显现在我的眼前,它们的样子已经和以前不同了,甚至连那些花木也已失去了它们先前的无限魔力。花园的角落里有个旧水桶,桶上还有导水管,仿佛很无聊地站着。以前我曾费了半天的工夫把桶里的水放出来,装上一个木装的磨轮,在路上筑起水堤,开掘运河,并弄成一股巨大的水流,因此给我父亲惹出了许多麻烦。这个坏水桶过去是我最宠爱的和消遣时间的东西,现在看见它,有一种童年时欢乐的余味从我心里迸发出来,可是也含着一种愁闷的意味,这个水桶再也不是泉水、水流和尼加拉瀑布了。

我沉思着爬过篱笆,一朵蓝色喇叭花掠过了我的面孔,我把它摘下来,衔在口里。我决定散步,到山上去,由山上眺望家乡的城。散步也是相当有趣的娱乐,我以前却没有想到。小孩子是不散步的,他情愿到森林里去装扮强盗,装扮骑士或印第安人;到河旁去装扮船夫、渔夫,或做水车的工人;或者在草地上跑着捉蝴蝶或蜥蜴。所以在我看来,我的散步,好像一个成年人,不甚知道他应当做些什么事情时所做的散步,显得一本正经而又有些无聊。

蓝色的喇叭花不久就枯萎了,被我扔掉。我咬着一枝折来的树枝,它的味道很苦可是也有些香味。在那长着高高的金雀花的铁路堤上,有一只青色的蜥蜴在我脚跟前爬过去,我的小孩脾气又发作了,就跑着,偷偷地爬着,守候着,终于把这个胆小的动物捉在手里。瞧着它那白宝石般的小眼睛,我带着刚才捕捉小虫的余兴,感觉出这个柔软而有力的身体,和那坚硬的腿儿在我手指中挣扎着,抵抗着。但不久这趣味又消失了,我完全不知道我要把这动物捉来做什么。它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趣味了。

我俯下身,把手打开,蜥蜴的腰部强烈地跳动着,在地上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在草丛中消失了。一列火车从发亮的铁轨上驶过来,驶过我身边,我一直看着它,随即很明显地感到,这里再寻不出使我真正快乐的事情了,我渴望着能搭这火车离开此地,到世界各地旅行。

我向四周观望,看看附近有没有火车驶来,我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于是,我跳过路轨,爬上那边红色高耸的沙石岩,岩上到处还能看到建筑铁道时炸的焦黑的洞,这种向上攀援的技能我是很熟练的,我紧紧地抓着那坚轫的开过花的金雀花枝。在这个红色岩石上面,流淌着一种干燥的太阳热,当我攀登时,灼热的沙子灌入我的袖子里,我抬头向上看,那温暖光亮的青天,紧紧地贴在峻峭岩崖之上。我突然向上爬,依靠岩石的边缘,把膝头向上伸,紧抓着一条细小的刺桐树干,爬到一块幽静的向上隆起的草地。

这块幽静的小荒地,是我以前喜欢玩的地方,火车为要缩短路程便由它下面驶过去。除了那柔韧而荒芜的,人们割不到的野草之外,这里还长着小小的花刺尖细的玫瑰树和几株萧条可怜的小刺桐树,阳光从透明的薄叶射过来。这个“草岛”从上到下被一面红岩把它与外面隔绝,我曾经装扮鲁滨逊在这上面居住过。这个僻静的地方并不属于什么人,凡是有勇气和冒险精神来攀援这危崖的人,都能得到它。我12岁时,曾在这里用凿子把我的名字刻在石块上,读过一本《泰伦堡的玫瑰》,创作了一本儿童戏剧,这戏剧是描写一个勇敢的印第安族酋长的故事。

被晒焦了的野草像一串串苍白的丝束挂在陡峭的山坡上,烧灼了的金雀花叶子在没有风的热空气中,发出强烈的苦味。我躺在干枯的地面上,看那些细小的刺桐树叶在蔚蓝的天空中休息着,它们非常精巧地排列着,太阳鲜艳地从叶缝中透射过来。我寻思着,觉得这时是计划我的生活和我的前途的最好时机。可是我仍然想不出什么新的计划,只看到显明的贫困胁迫着我,只感觉到那经验过的快乐和爱好过的思想现在已经暗淡无光了。我的职业对于我不愿意丢弃而又必须丢弃的东西、对于失去的童年欢乐来说,并没有什么补偿,我不大喜欢我的职业,我已经不再忠实于我的职业了。在我看来,除了作为一条道路引我到世界上之外,这职业并没有其他的用处;无疑地,在这世界上总有个地方能够找到使我满足的新事情。这种满足是属于哪一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