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3页)

看起来,博佐还挺有意思,我很想多了解他一下。那天晚上,我去河堤一带找他,他在河的南面给我和帕迪找了个住处。他把人行道上的画冲洗干净,然后开始计算当天的收入,大约有十六先令,他说赚了十二三先令。我们向兰贝斯区走去,博佐一瘸一跪慢慢走着,步伐很奇怪,跟螃蟹似的,身体往一侧倾斜,后面拖着那只残废的脚。他一手各拄一根拐杖,肩上挂着颜料箱。过桥的时候,他在一个角落处停下来休息。有一两分钟他一言不发,我诧异地发现他正在看星星。他碰了碰我的胳膊,用拐杖指着天空。

“喂,你看得到毕宿五[5]吗?你看那颜色,真像只大红橙!”

从他的谈吐来看,他应该是画廊的美术评论家才对。我感到很吃惊。我得承认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哪颗是毕宿五,真的,我甚至从没注意过星星的颜色有什么不同。博佐开始给我灌输一些天文学基础知识,指给我看一些主要星座。他似乎很在意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惊讶地对他说:

“你好像很了解星星嘛。”

“不算太了解,但多少知道一点。皇家天文家学会给我写过两封信,感谢我写了有关流星的文章。我时不时会在晚上出去看星星,星星是免费的演出,用眼睛看着就行,不用花钱。”

“好主意!我怎么从来都没想到过呢。”

“其实,你应该有某样兴趣爱好。一个人到处流浪,并不一定非要只想着一杯茶和两片面包。”

“但过着这种日子,要对某些事情感兴趣,比如星星什么的,岂不是很难?”

“你是说在街上画画?那可未必。要是你肯花点心思,培养一种兴趣爱好不会把你变成一只该死的兔子。”

“可大多数人就跟我说的一样。”

“当然,看看帕迪就知道,一个老乞丐,就知道喝茶,只配讨些残羹剩饭吃。他们多数都是这样捱日子,我瞧不起他们。但人不是非得那样,你只要有知识,就算下半辈子流浪也没关系。”

“不过,我发现恰恰相反。”我说,“我觉得,你要是把一个人的钱拿走了,他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不,不一定。你只要下定决心,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一样的,不论贫穷还是富裕。你仍可以保留你的知识,坚持自己的想法,只要对自己说:‘我在这儿是自由的,这样你就会过得不错。’”说“这儿”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博佐就这个问题又谈了一会儿,我听得很专心。看来他是个很不一般的街头画家,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见人坚持觉得没钱没什么大不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为下了好几天雨,他没法工作。他给我讲了他的人生遭遇,真可谓惊心动魄。

他的父亲曾是个书商,不过后来破产了,他十八岁就开始工作,当过油漆工,打仗时在法国和印度服了三年役。战争结束后,他在巴黎找了份油漆工的活儿,在那儿呆了几年。和英国比起来,法国更适合他(他鄙视英国),他在巴黎混得不错,挣了钱,还和一个法国姑娘订了婚。不料有一天,这姑娘被公共汽车压死了。博佐整整一周都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又去工作,身体虚弱得很。当天早上,他在刷漆时从离地面四十英尺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他的右脚摔成了肉酱。不知为什么,他仅得到了六十英镑的补偿。于是他回到了英国,把钱都花在了找工作上。他在米德尔塞克斯街的市场上卖过书,还试过托着盘子卖玩具,最后决定要当街头画家。至此以后,他过得很拮据,整个冬天有一顿没一顿地过着,常常睡在收容所或河堤一带。

我认识他时,他除了身上穿的几件衣服、一些画具和几本书之外一无所有。衣服就是乞丐通常会穿的那种破布,但他穿了衬衣,打了领带,为此他很是得意。衬衣他已经穿了一年多了,领头经常松松垮垮挺不起来。博佐总是拿衬衣下摆处的布料来补,弄得那件衬衣几乎已经没有了下摆。他那条坏腿的情况越来越糟,很有可能需要截肢,他的膝盖因为跪在石头地上画画的缘故,老茧有鞋底那么厚。显然,对他而言,除了做乞丐,在济贫院终老外,没有别的出路。